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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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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法子,不敢再发乱言,徒自增加忧郁。 钱新发的忧郁不单这一件。他的母亲见客到来,一定要出来客厅应酬。身穿台湾衫裤,说出满口台湾话来,声又大,音又高,全是乡下人的样子。不论是郡守或是街长来,也不客气。钱新发每遇官客来到,看了他母亲这样应酬,心中便起不安,暗中祈求:“不要说出话,快快进去。”可是,他母亲全不应他的祈求,仍然在客厅上与客谈话,大声响气,统统用台湾话。钱新发气得没话可说,只在心中痛苦,钱家是日本语家庭,全家都禁用台湾话。可是先生妈全不懂日本话,在家里没有对手谈话,因此以出客厅来与客谈话为快。台湾人来的时候不敢轻看她,所以用台湾话来叙寒喧,先生妈喜欢得好象小孩子一样。日本人来的时候也对先生妈叙礼,先生妈虽不懂日语,却含笑用台湾话应酬。钱新发每看见他的母亲这样应酬,忍不住痛苦,感到不快极了。又恐怕因此失了身份,又错认官客一定会轻侮他。钱新发不单这样误会,他对母亲身穿的台湾杉裤也恼的厉害。 有一天,钱新发在客人面前说:“母亲!客来了,快快进后堂好。”先生奶听了,立刻发怒,大声道:“又说蠢话,客来####你把我看做眼中钉,退后#####到哪里去?这不是我家吗?” 骂得钱新发没险可见人,脸红了一阵又一阵,地若有孔,就要钻入去了。从此以后#钱新发断然不敢干涉母亲出客厅来。但心中常常恐怕因此失了社会的地位,丢了自己的面子,烦恼得很。 钱新发,当局来推荐日本语家庭的时候,他以自欺欺人的态度对调查员说了他母亲多少晓得日本话应酬,所以能得通过了。钱新发以被列为日本语家庭,而对此感到无上光荣。马上改造房子,变为日本式的。设备新的榻榻米和纸门,采光又好,任谁看到也要称赞的。可是这样纯粹日本式的生活,不到十日,又惹了先生妈发怒。先生妈根本不喜欢吃早餐的“味噌汁”,但得忍着吃,也忍不住在日本草席上打坐的苦楚。先生妈吃饭的时候,在榻榻米上强将发硬的脚屈了坐下,坐得又痛又麻,饭也吞不下喉,没到十分钟,就麻得不能站起来了。 先生妈又有一个习惯,每日一定要午睡。日本房子要挂蚊帐,蚊帐又大#又难挂,不但难挂,又要昼晚挂两次#恼得先生妈满腔郁塞。这样生活到第九天晚饭的时候,桌上佳味,使她吃得久,先生妈脚子麻得不能动,按摩也没有效。钱新发没可奈何#不得不把膳堂和母亲的房子仍然修缮如旧,钱新发敢怒不敢言,没有法子,只在暗中叹气,他一想起他的母亲,心中象被阴云遮了一片。想要积极地进行自己的主张,又难免与母亲冲突。他的母亲顽固得很,钱新发怎样憔悴,怎么局促,也难改变他母亲的性情。若要强行,一定受他母亲打骂。不能使母亲觉悟,就不能实现自己的主张。虽然如此,钱新发并不放弃自己的主张,在能实现的范围内就来实现,不肯落人之后。台湾人改姓名也是他为首。日本政府许可台湾人改姓名的时候,他争先恐后#把姓名改为金井新助。马上挂起新的名牌,同时家族开始了穿“和服”的生活。连他年久爱用的公医服也丢开不问。同时又建筑纯日本式的房子。这个房子落成的时候,他喜欢极了,要照相作纪念。他又想要母亲穿和服#奈何先生妈始终不肯穿,只好仍然穿了台湾服拍照。金井新助心中存了玉石同架的遗憾,但他不敢说出来#只得自恼自气着。然而先生妈拍照后#不知何故,将当时准备好的和服#用菜刀乱砍断了。旁人吓得大惊,以为先生妈一定是发了狂了。 “留着这样的东西,我死的时候,恐怕有人给我穿上了,若是穿上这样的东西,我也没有面子去见祖宗。” 说了又砍,砍得零零碎的,旁人才了解先生妈的心事,也为她的直肠子感动了。 当地第一次改姓名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金井新助,一位大山金吉。大山金吉也是地方的有力者,又是富家。这两个人常常共处,研究日本生活,实现日本精神。大山金吉没有老人阻碍,万事如意。金井新助看了大山金吉改善得快,又恐怕落后#焦虑得很,无意中又想起母亲的顽固起来#恼得心酸。 第二次当局又发表了改姓名的名单,当地又有四五个,总算是第二流的家庭。金井新助看了新闻,眉皱头昏,感觉得自尊心崩了一角。他的优越感也被大风摇动一样,急急用电话来连络同志。须臾,大山金吉穿了新缝的和服#手拿一枝黑柿杖子,足登着一双桐屐得档地来到客厅。 “大山君#你看了新闻吗?” “没有,今天有什么东西发表了?” “千载奇闻。赖良马改了姓名#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呢?” “唔!岂有此理……呵呵!徐发新,管仲山、赖良马……同是鼠辈。这般猴头老鼠耳,也想学人了。” 金井新助忽然拍案怒吼:“学人不学人,第一没有‘国语家庭化’,又没有榻榻米,并且连‘风吕’(日本浴桶)也没有。” “这样的猴子徒知学人,都是” “ 。”(原文Staple Fiber人造纤维,非真货之意) “唔!” 二人说了,愤慨不已,沉痛许多,说不出话来。金井新助不得已,乱抽香烟,将香烟和叹气一齐吐出来。大山金吉弄着杖子不禁优郁自嘲地说:“任他去。”说罢叹出一口气来#就将话题换过。 “我又买了一个茶橱子,全身是黑檀做的,我想乡下的日本人都没有。” “日后借我观摩。我也买了一个日本琴,老桐树做的。这桐树是五六百年的。你猜一猜值多少钱呢……化了一千两百块钱了。” 大山金吉听见这话#就上去看装饰在“床间”的日本琴,拿来看#拿来弹。 郡守移交的时候,新郡守到地方来巡视。适逢街长不在,“助役”代理街长报告街政大概。接见式后#新都守说与街上的士绅谈话#金井新助也在座。他身穿新缝的和服,这和服是大岛绸作的,风仪甚好,—见谁也认不出他是台湾人。新郡守是健谈的人,态度殷勤,问长问短。这时候,助役一一介绍士绅#不意中说出金井新助的旧姓名。新助听了变了脸色红了一阵又一阵,心中叫道:“助役可恶。”他的憎恶感情渤渤涌起来了,同座的士绅没有一个知道他的心事。他用全身之力压下自己的感情,随后又想到他在职业上与助役抗争不利#不如付之一笑,主张已定,仍然笑咪咪的,装成谦让的态度谈话。助役虽然又介绍金井氏的好处,然而终难消除他心里被助役污辱了的感情。 第三次改姓名发表了,他比从前愈加忧郁。人又多,质又劣,气成如哑子一样,说不出来的苦。不久又发表了第四次改姓名,他看了新闻,站不得,坐不得。只得信步走出,走到大山氏家里。看到大山氏放声叫道:“大山君,千古所未闻,从没有这样古怪。连剃头的也改了姓名。”大山金吉把金井拿的新闻看了,哑然连声都喘不出,半晌,只吐出一口大气。金井新助禁不得性起,破口骂出台湾话来,“下流十八等也改姓名。”他想,改姓名就是台湾人无上的光荣,家庭同日本人的一样,没有逊色。一旦改了姓名,和日本人一样,丝毫无差。然而剃头的,补皮鞋的,吹笛卖艺的也改了姓名。他迄今的努力,终归水泡,觉得身份一泻千里,仍坠泥泞中,竟没有法子可拔。他沉痛许久,自暴自弃地向大山氏说: “衰,最衰,全然依靠不得,早知这样… ”不知不觉地吐出真言。他的心中恰似士绅的社交场,突然被褴褛的乞丐闯入来一样了。 有一天,国民学校校庭上,金井良吉与石田三郎,走得太快了,突然相碰撞,良吉马上握起拳头,不分皂白向三郎打下。三郎吓道: “食人戆子,我家也改了姓名。不怕你的。” 喝着立刻向前还手。 良吉应声道: “你改的姓名是” “。” 三郎也不让他,骂道; “你的正正是” “。” 骂了,二人乱打一场。 三郎力大,不一会良吉被三郎推倒在地。三郎骑在良吉身上乱打,适逢同校六年级的同学看到,大声吓道:“学校不是打架地方。”说罢用力推开。良吉乍啼乍骂:“莫迦野郎,没有日本浴桶也改姓名,真真是” “。” “你有本事再来。” 二人骂了,怒目睁睁,又向前欲打,早被六年级的学生阻止不能动手。良吉的恨不得消处,大声骂道: “我的父亲讲过剃头的是下流十八等,下流#####流末节,看你下流!”良吉且骂且去了。 金井良吉是公医先生的小相公。石田三郎是剃头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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