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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身体的平衡,一边盯着窗外说。
五十多岁的人了,安静依然显得很年轻,保养得很好的手和脸、修理得一丝不苟的眉,一身休闲装束,恬静、安详,温柔当中透出坚强和智慧。
此时,她同样的汗流浃背、思绪万千。
老挝的山山水水也曾经是她战斗过的地方。作为当年野战医院的一名年轻护士,她怀着壮烈和新奇的心情,精神亢奋却又一声不响地跟随野战大军踏上这鲜为人知的战场,而且一待就是两年。
那时,身为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的父亲听说她坚决报名上前线,想了又想,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默默地拿起电话,破例为她说了情。可安静毕竟是将军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他的开心果,将军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个女孩子……,嗨,锻炼锻炼也好……。”将军小声地对一旁悄悄抹眼泪的老伴说。然后拿起电话接通女儿:“静静,记着写信,完成任务后,回来看看我们。”
从战场归来后,安静被组织送去上了军医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军医。接下来,科主任、副院长、医院政委。正当她一心一意地为组织工作,准备为部队医务工作奋斗终身的时候,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她唯一的、终身未娶的舅舅,在香港病逝,在内地和香港留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企业和巨额遗产。安静只有一个哥哥,是政府要员,自然无暇打理。终于有一天,年迈的母亲轻轻用手摸着她的黑发说:
“你爸爸去世时骄傲地对我说,‘咱家静静打过仗,是个成大事的孩子。’我看还是你来干吧,四十多岁,正是时候。”
母亲是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投奔延安的华侨学生。外公拼死拼活几十年,带着舅舅在香港打下基业,如今这蒸蒸日上的事业在一片大好形势下面临中断。
安政委从来没想过要脱下军装,装模作样地坐在大班台后面去做什么莫名其妙的生意。她一时难以做出决定,于是向张志峰征求意见。
张志峰也是那样眯起眼睛审视着她,巴叽两下嘴,然后说:“你比我有主意,这件事你定。”
安静是个做事爽快的人,苦思冥想两昼夜,拿定了主意。
打报告要求转业。
脱军装、办手续、告别宴席、欢迎酒会,在交杯换盏中,安政委变成了安董事长。
战争是男人们显身露手,一展雄才的舞台,然而战争也离不开女人。此刻,安静坐在满是尘土的车里,望着车窗外急速闪过的丛林,脑海里不时掠过战友们的音容笑貌,突然想哭,辛酸的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她悄悄看了一眼端坐如钟的丈夫,感到他那只汗渍渍、热烘烘的大手更加有力地抓着她。安静习惯性地用牙咬了咬下嘴唇,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个阅历丰富的女人当然想哭,张志峰情急心切要找的那个人,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和兄弟,更是安静的亲人。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埋葬着她的初恋。那时她虽然年轻,却曾感受了常人无法感受的摘心去肝般的痛苦和绝望,经历了死而复生般的心灵挣扎。
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
多年以来,为了实现这个夙愿,张志峰和安静两人殚精竭虑地筹划着,从精神到物质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甚至像制定作战计划或演习方案一样,严肃认真地进行了案头演练,并延伸出了几套不同情况下的行动预案和应急措施。
可是一个简单的现实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起初,也就是改革开放以前,要想出国旅游简直是天方夜谈,除非你想偷越国境;接着,又因夫妻俩的身份都是军人,不能随便出国;后来,又一齐夜以继日地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奋战,忙起来恨不得一天当两天使,实在抽不出闲暇来。
结果,所有的行动计划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纸上谈兵,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下来。终于,一个雨夜,两人一齐发作了。
张志峰挥舞拳头说:“我不能再等了!再他妈等下去,就该把过去的事儿都忘干净了,干脆把老子的骨灰匣子也一起埋在那儿算了!”
安静也涨红了脸:“早就不该拖这么久,没完没了的烂生意,烦透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张志峰把写字台砸得山响:“我一想这件事,血压就高,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罪犯!”
安静眼泪汪汪的:“再不去,万一咱俩倒下一个,会抱憾终身、后悔一辈子的。”
“好!激动不如行动,说走就走!”张志峰拍板了。
“公司的事我来安排,给年轻人一个单兵教练的机会。”安静开始考虑行程了。
时间问题一解决,深思熟虑的方案马上变成了紧锣密鼓的行动。买机票直飞昆明,联系旅行社办手续,加入旅行团,沿着当年出国轮战的路线,转眼就到了老挝。三十多年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三十多年的计划开始付诸实施了!简直跟做梦一样。
旅行团第一天住宿小镇,二人无暇顾及异域美景,大气没喘一口,放下行囊,直奔闹市,就像两只寻找猎物的鹰。凭着锐利的目光和丰富的经验,很快就物色到一个向导,并确定了交通工具。
他叫阿松,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人。今年二十九岁,黝黑的脸,瘦高个儿,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动作敏捷,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小伙子,在这里开了一间百货商店,做些南来北往的贸易。他有一辆小皮卡,由于生意上的原因,经常驾车往来于老挝各地,特别对上寮地区十分熟悉。
几句话攀谈下来,张志峰和安静心中暗喜,几乎同时认定:就是这小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听说这老两口要去烈士陵园,阿松不大情愿,觉得自己耽误了生意又索然无味。“到那去干什么?又不是旅游景点,荒山野外的。”他暗自思忖着。
但是,可怜的阿松已经被死死盯住,在劫难逃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精神物质一起上,两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最终把他“拿下了”,五百元人民币一天,连人带车租了下来。
今天一早,阿松准时将车停在了旅馆对面的菠萝蜜树下。
张志峰和安静在房间里给阿娇和其他同行的伙伴留下了一封早已打印好的短信,说明原因、表示了歉意,并且确定了归队的时间和地点,一切都那么严谨。可惜由于阿娇的一时慌乱,没有发现这封信。
天刚微白的时候,压过晶莹闪亮的露珠,阿松一踏油门,“江菱”带着两位重返故地的老战士绝尘而去。
阿松减慢车速四下张望,嘴里小声嘟囔着:“阿伯,烈士陵园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去年路过这里,一个老挝朋友跟我说起过。”
二人急忙探出头去,紧张地注视着周围。
“停车!”张志峰大声喊到,用手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山坡,“就是那!”
“对!快看那两棵木棉树,它们还在!”安静激动得岔了音。
(三)
离开公路向西大约一百米,是一片朝阳的山坡。
两棵巨大的木棉树伫立坡顶,在蓝天的衬托下,十分显眼。
木棉树属亚热带植物,每年先开花后生叶,花朵很大,开放时在一片翠绿中炫耀夺目,火红一片,人称攀枝花、英雄花,木棉树也被称作“英雄树”。三十多年了,当年虽然简陋却还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已是面目全非了。野草丛生、树木参天,林间树藤盘绕,地上腐叶堆积,和周围的山水森林浑然一体,哪里还有旧时的模样?
张志峰和安静急速从车里跃了出来,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鼻子一酸。他们用手扒开树枝野草,急急忙忙往坡上奔去。
阿松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两人。片刻回过神来,跺着脚大喊:“阿伯,不能这样上去呀!草里有毒蛇,树上的蚂蚁咬人,赶快下来吧,我给你们开路!”
听到喊声,他们站住了,在阿松的及时提醒下,互相搀扶着退了下来。
热带丛林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毒虫很多,稍不留意便有危险,丝毫不能大意,这是常识。
阿松迅速打开随车携带的工具箱,“嗖”地一声抽出一把锋利的砍刀,取出一根细绳,剁成几段,又麻利地砍下两根藤棍,一齐递了过来,说:“来,先把裤脚扎上,拄着棍子走,用它在前面扒拉着,打草惊蛇嘛!”随后挥刀在前面开路,向上攀去。
“谢谢你了,小伙子!”张志峰说,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迫不及待跟了上去。
树林里闷热难耐,没走多远,三个人早已是汗如雨下,可谁都不说话,只顾用藤棍拨开荒草,奋力寻找着那些不知是否还在的坟丘。
找着,找着,突然,走在前面的阿松叫了起来:“这有一块石头,好像是墓碑!阿伯,这有一个碑!”果然,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水泥墓碑,稳稳地坐在朽叶中间,露出半截碑体。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