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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说:“那是,可女人总是要生养孩子的。在镇里在县里在省里做大事的女人多了,她们不都有家有孩娃的?这话还是上次我刚选上村长,正怀着娥子时你对我说的。”
杜国君说:“镇里考虑了你的实际情况,已经决定了。”
莲说:“我知道弯子在哪儿——”
杜国君一怔,打断道:“你没啥弯子,你的工作镇政府很满意,谁说你有弯子?”
莲笑笑说:“都怨我上次没给你配合好,拖了全镇的后腿不说,还给全地区捅了娄子。”
杜国君拧着眉说:“哪一次?我脑瓜里咋没有一点影儿?”
莲笑着哼一下鼻子说:“算您镇长会忘。海老陪省计生检查团在镇里开座谈会那次,您说莲花村无一计划外生育,我纠正说我们村有六个。当时我发现坐在台子上的你、郭县长,包括海老的脸都挂不住了。”
杜国君一拍脑门说:“是哩是哩,我想起来了,那回都怨龙主任统计错了数字。”
莲说:“事后龙主任怪我砸了镇里到手的玻璃匾,给县上、地区的脸上都抹了黑。”
杜国君一愣:“有这事儿?”
莲说:“要不叫他过来当面说清楚?”
杜国君摇摇头:“他还说啥?”
莲一口咬定说:“龙主任说莲州已经内定为全国计划生育先进单位了,省检查团也就是履行一下程序,下来走走过场,这事情也就算大功告成了。龙主任说我坏了一圈人的好事儿,坏了你去县里领奖,坏了郭县长去莲州地区领奖,还坏了海老去北京领奖,龙主任还说我是破嘴老鸹……”
杜国君脸一沉说:“这个龙青坡,他当时是喝多了吧?”
莲说:“他是满身的酒气。”
杜国君暗嘘一口气道:“醉鬼耍酒疯的话,你能当真?海莲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是在胡扯八道!”
莲笑道:“杜镇长你别给他瞒了,酒后吐真言,咱们都懂。”
杜国君仍沉着脸:“这个龙青坡咋能喝几杯猫尿,就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回去我得熊他。”
莲说:“可我一直觉着实话实说没错。”
杜国君说:“海莲同志,我再重申一次,你刚才反映的是龙青坡酒后所言,是毫无根据的。镇政府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你别误解。”
莲说:“人选要定了的话,作为党员我服从组织。”
杜国君说:“这就对了嘛。组织上还考虑为了选举时好向群众交代,你还得写份辞职报告。”
莲摇摇头说:“我哪能写辞职报告?我不写!”
杜国君紧盯着莲,等着莲解释理由。
莲说:“一来不是我不愿干,二来我没犯错。是组织上不叫我干的,咋向群众交代是组织上的事。”
杜国君说:“其实你的对立面可不小哇。”
莲说:“我知道不小,做让人断子绝孙的工作,会不得罪人?家都被砸几回了,就差还没挨黑砖哩。不过我是按政策来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对立面的村长谁都会当!”
第127节:卷十一 红公鸡绿尾巴(7)
杜国君说:“这我理解,人选是镇党委、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咱都是党员哩,都得服从。”
宏村长
莲的村长干到头了,接任的是宏。
宏平摊着双手说:“是杜镇长硬撵着我朝这污水坑里跳,举死猫上树!”
莲抱着膀子说:“我并不愿撂下这个烂摊子不管,我想管人家不让我管。”
宏说:“你是不让干,我是非让干,咱俩都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莲说:“其实,我并不想揽把那官,也不稀罕那三十块钱的补贴,只是莲花村计划生育全镇数老末儿,我不甘心。”
宏说:“你的心情我理解。”
莲说:“往后这个难轮到你作了。”
宏笑笑说:“该有人朝我锅台上抹屎了。”
莲也笑说:“要真那样才中哩!胖妞要生气不给你做饭的话,我顿顿给你烙葱花油饼吃。”
一根铜链上总共三把钥匙,莲递给宏时还浸着她捂了三年的热汗味儿。宏接过钥匙,抖着手试着旋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边安安然然地睡着印台和公章。公章把儿短粗,样子蠢笨,像肥头胖脑的大肚子官。宏的双目却被它点得雪亮亮的,这雪亮的光虽如石火电闪般的短,莲却看得准看得明白,莲忽然想起在回复部队的函调信上,就是这个公章把正攀登军官山的宏一印盖了下来。莲猛然觉着自己是棵深秋的树,没了叶子,只剩下灰兮兮的枝杈,跟枯树没什么两样。宏稳稳地锁了公章,冲莲一龇牙,算给这简单的交班仪式打住了板。
莲转身时,看见前后的窗户成了黑头攒动的燕子窝。
门外的空场地上,木桩样竖满了密匝匝的人。莲想这都是来看戏的,当她是唱砸了戏又卸过妆的主演。
六根竹竿夹道立着,高挑着参差不齐的炮仗。莲听见挑唆者嚷:“放呀,快放,在她头前点着才叫送终炮!”
莲清楚这都是些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受过处罚的痞子,他们早巴望有这一天了。莲想:这会儿自己不能跟树叶样轻轻飘过,自己要端起架子,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从他们眼皮下走过,要像石磙从这堆异样的目光上辚辚碾过,叫他们心里一辈子怵这辚辚的磙碾声,不能让他们太张狂太得意了……
莲透过狼烟漫卷的火硝味儿,听到了一泓清泉般的笛声,是从自家小院溢出的。操笛者是如同天降的春宝。娥子盘绕在春宝膝盖上,小嘴张合着唱: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兔娃和她的三个儿女连舞带蹈,蹄爪不识闲儿,着意地扭动着。
门响如冷水泼入油锅,小院凝住了呼吸。春宝看到了莲的汪汪泪眼,听到了鞭炮连续炸响,随口问道:“啥事呀跟过年样?”
莲无言地一任泪流。
春宝恍然,他过去抱住莲的肩膀说:“老百姓恨干部像蚂蚱走哪儿啃哪儿,你啃过谁啦?”
莲说:“我没吃过一回请,没占过公家一分钱的便宜。”
春宝说:“老百姓恨干部量人不用一把尺子,分光棍眼子。”
莲说:“我要是不用一把尺子、分光棍眼子,宏就回不来。”
春宝说:“老百姓还瞧不起男的有权就掂着家伙不认人,女的要本事没有,单指望裤腰带松。”
莲说:“这也不沾我的边儿。”
春宝说:“这三点你都不沾气,那你还难受啥哩?下台才说明你这村长当得称职,喜都喜不过来呢。”
春宝跑出去一会儿,携回来一大盘鞭炮,六六三十六个大雷子跟锤头样,竹竿挑不起来就用绳子吊到门口的老槐树梢上。
炮声炸响,如同机关枪外加迫击炮。
全村人轰地轧过来,黑压压地聚成堆,迷瞪瞪地看。
宏踩着泥雪到镇里时正赶晌午饭。
杜国君说:“今儿个吃火锅,给宏村长驱驱寒。”
宏笑笑摇摇头,解开临来时胖妞塞给的手巾兜,里边是两个焦黄的油馍卷和四个剥好的蒜瓣。
第128节:卷十一 红公鸡绿尾巴(8)
龙青坡是个见面熟,并且开玩笑不分老少,打嘴巴仗更没有年龄界限。他伸手夺过宏的手巾兜,朝桌子上一扔说:“球,当土皇帝了还抠门儿!”
吃的火锅很有些名堂,叫“双王海陆空”。就是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全有。双王是双料,料是“王”字号的。宏当兵时吃过一回一般的海陆空。龙青坡见宏的手怯生就说:“球,还搦过枪杆哩,放开吃放开吃。这是上《食宪鸿秘》正谱的,过去只有皇帝老儿才能享用的。”龙青坡说着稳、准、狠地下着勺子。
杜国君是按路数吃,三勺肉一勺汤,两轮一循环,肉是照海陆空次序挖的。头一轮:鳖肉、狗心、鸽子,之后舀一勺汤滋润滋润;第二轮:海参、牛鞭、鹌鹑,再舀一勺汤滋润滋润。如此再循环,再滋润。
除了火锅,还上了两瓶二锅头三包烟。
杜国君吃出了汗,脸红得像才开窝的老母鸡,话也稠了,连声开导说:“宏,当村长得有当村长的气派,别讲好赖得吃好喝好。”
宏吃得热热的,喝得麻麻的,心里并不迷糊。龙青坡结账时,宏的耳朵也跟了去,听见龙青坡说:“照老规矩,上镇政府的账。”
杜国君边用火柴棍剔牙边说:“宏村长,龙主任有话跟你说。”
宏点点头:“有啥指示?”
龙青坡问:“公章带来没有?”
宏撩起衣襟,亮了亮挂在裤腰带上的红“陀螺”。
龙青坡说:“单看你攥印把子这一式,你宏村长也是只能猴,杜镇长真慧眼识珠。”
杜国君笑着说:“你们谈你们谈,我还有事。”说着起身,亲切地拍拍宏的肩膀后,鹅行鸭步地走了。
龙青坡端杯茶叶儿水递给宏说:“这是特等雨前毛尖,解酒去腻,品品,你品品。”
宏喝了一口,品出是过期陈茶,涩苦涩苦,却直咂嘴说:“好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