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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皱眉道:“大国师,钦天监主事水镜。”他忽然瞥见王有才跟随在侧,便问他道:“你过去在国师那里,可曾见过他与什么人来往?还有什么去处?”
王有才每日跟着东方,俨然成了随扈,此时凝神回想道:“师……他每天不在城南家中,就在钦天监查看历法什么的。我跟着几个月没见他去别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来拜访过他。”
“谁?”
“那个人全身穿着黑衣服,戴着个斗笠遮了脸。他取下斗笠来时,脸上还蒙着黑纱。他来了,师傅就不许我过去,只让我呆在院子外面。那人留了一天,吃饭的时候他把纱去了,我看见了一眼他的样子,怪吓人的。”王有才边想边道。
萧墨提笔蘸了墨问:“那个人什么样子,你说给我听。”
王有才便细想了一阵,娓娓道来。他本是跟着说书的大爷过活,形容人物样貌栩栩如生。他说着,萧墨便听着,待他说完,拈了张白纸作画。约莫一盏茶工夫,画就一个人的肖像,让王有才看,“可是这个模样?”
画中笔锋嶙峋,清瘦峥嵘,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前额,尖细的下巴,唇角带着几丝皱纹,一双眼却凶狠诡谲,目光盯着三人辗转。
王有才一瞧,“不错,萧爷画得真好,那眼神就是这样的,脸上神气也像。”
萧墨细辨之后,却沉吟道:“这人……这人怎么像是……”,他眉心纠结。
东方问:“是谁?”
萧墨不答,默然半晌,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你去问十三公主吧,倘若她也觉得是那个人,那就有可能是那个人。此事我不便妄语。”
东方见他如此,也不强问,将画纸揣了,出了萧府。
走出府门时,忽想上次在此,正是萧云山病死之日,而今自己却做着他的公务,心里倏然生慨。如萧墨所说,王侯将相有进无退。如他自己所说,既然涉身而入,便当无怨无悔。
东方走出萧府时,暗自做下了一个功成身退的决定。
*
晚上得了空,东方潜进宫去找承锦,却不料承锦病了,正发着低烧。
东方默默地按着她的脉,心里十分歉意。只因这一个月来他都无暇抽身,竟不曾来看过承锦,连她生病,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要她认人才来一趟。东方虽带了那画纸,却怎么也不想拿出来了。他诊了一回,收了手,柔声道:“不要紧,是着了凉。怎么也该遣人告诉我一声啊。”
承锦脸色烧得艳若桃李,声音却柔软无力,笑道:“太医也说了不要紧,风寒吃不吃药总要养那么些天。这就是《黄帝内经》上说的‘伤寒之症,或愈或死’了。”
东方斥道:“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小风寒,养不了六七日就是了,别把书看迂了。”
承锦扶了绣帐向外看去:“摇弦可睡在外面呢,你这么大声……”
“我把她点住了……”东方掖了掖她的被子,觉出她眼中眷恋之意,心意也不由多了几分缱绻,拎着她被沿的指尖将她的手拉了出来,握在手里。
他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些情绪,即使见到承锦,无意之中也把她冷落了。世间的聪明人有两种,一种锱铢必计,万事都瞒不过他,即使无力改变什么;一种坦然大方,不知道的事又何必要知道,所谓大智若愚。
承锦未尝没有觉出几分,却并不盘问。并非假装,而是确无必要。她手指划着他手心,轻笑道:“你最近可出名了,提一提就让人怕。”
东方心中莫名的不痛快,抽手敲敲那床沿,“睡进去点。”
承锦不知他何意,便往里挪了挪。东方身子一侧就倒了下去。承锦大窘,心里觉得极其不妥,话说出来却是:“你这样睡着会冷。”东方闭着眼睛,平静无波地说:“我不冷。”
承锦看他不动,踌躇半晌,又怕他真睡着着凉,只好匀了一半被子盖到他身上。又因为两人盖一床被子,若隔得太远中间便透风了,于是东方将她捞到了怀里。
两人静静躺着,气息相闻,心旌飘摇。东方忽而低沉道:“你说我有时是不是心肠太狠了?”
承锦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地摇了摇头:“我看不是。你待劳苦百姓,贫下之人,心地再好也没有了;可你对朝臣公卿,却出手决然,雷厉风行。五哥也说过,你料到他要去找你,就想避开他;你才见我时连话也没说过,就不待见我了。”
东方提高声音道:“我哪有不待见你?”
承锦婉转地吐出几个字:“缘何青眸不向人,哼。”
东方自己思忖了半天,下巴抵着她额头,怀疑地问:“我真是这种人?”
“不错。”承锦欣然回道。
“这种人岂不是很讨厌?”东方低头看她,又生质疑。
“正是。”承锦爽快解答。
“……”东方没有回话。
“嗯……”承锦不知为什么似叫非叫地哼了一声,床帐略晃了晃,有些许可疑的气息声温软地飘过,又柔柔散去。过了一会儿,室内无风,帐垂香暖,东方说:“你还不睡?风寒要多睡少吃才能好得快。”
承锦狠狠地骂:“你再动一动,我把你踢下去!也不怕病气过给你!”
东方嘻嘻笑道:“有病同患。”
“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捶了一巴掌。
东方不再说笑,只闭了眼睛假做睡着。约莫一盏茶工夫,承锦睡意缠绵。东方静静地待她睡熟,才悄然起身,把被子给她掖好,从后面轩栏出去。他出了承锦寝宫,正越过一道回廊时,远处人影一闪。
东方敏锐地一躲,借着暧昧不明的月色看去,廊角立了一人,一身黑袍,注视着左侧一队禁军走过。而最最关键的,是他脸上蒙着黑纱,脸额轮廓,宛然就是萧墨画中的人像。
东方笑着皱了皱眉。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第四十四章 无相
待那一队禁军走过,那人低了低身,越过横栏向西南而去。东方略隔着两丈远,慢慢跟着他。缺月疏桐,漏断人定。他穿檐走壁,灵活地躲过宫中夜哨守卫,直奔昭阳殿,皇帝的寝宫。
宫阶前站着侍卫,那人并不上去,只抽身往殿侧的耳房去,扭上低矮的瓦檐,潜行几步,揭开几片琉璃瓦,钻了下去。东方等了一等,才依着他行迹也跳上那房顶,原来那几片琉璃瓦下竟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空洞。
东方屏息探了探,沿那空洞缓缓滑下去,转过一道耳门,就是承铄的寝室。也许是这寝室过于高大空旷,室内烛火闪耀,却掩不住空洞昏暗的感觉。东方藏身一道影壁之后,露出半脸向室内看去,却见那个黑衣人肃立承铄床前,站得笔直,悄无声息。手却握了拳,微微发抖。
东方收回身来,心中忽然有些了悟。只听承铄“啊”的一声,“你是谁?”迁延喘息道:“你……你,你是……,是你。”语调明显地惊疑。
那人声音沙哑粗砺,沉沉答道:“你还认得我,承铄。”他直呼其名,音色悲辛。
承铄呼吸急促,似挣扎要起来,道:“你是鬼……”
“哈哈哈”,黑衣低声笑道:“我不是鬼,你的鸩毒没能杀得死我,我今日特来看你死。”凭空的有风,拂得烛火微微摇晃,映着他的音声暗影,如同带来了满室魑魅魍魉。
“不,不可能,你怎么活着?”承铄的声音静了下来。
“你想知道?有一个人救下了我。这人原希望我可以给他的才识找到用武之地,可惜我没听他的话被你所害。他虽救了我,却又转投朝廷。然而,这些年来你待他如巫师神棍。他对你一失望,只好送点迷药给你。”黑衣带着几分恶毒的快意。
承铄缓缓道:“原来背后的人是你。”他顿了一顿,“水镜心术不正,虽有才识我也断不会委以重任。你三人倒是宜乎为伍。”
黑衣一步步靠近,“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高兴。我做梦都想看见你这样,我是慢慢掐死你好呢?还是捂死你好?”
“唉,都不好。”东方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
黑衣猝然回头,东方从影壁后出来,闲闲地拾了银挑子,剔了剔身侧合叶盏里的灯蕊。他站的角落亮了亮。
黑衣沙哑道:“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找上我了。”
东方笑道:“倒不是找上你,是一不小心遇见了才跟来的。”
“你上半夜和谁睡着,还想不想鸳梦重圆了?”
东方不料承锦之事都被他发现,索性玩笑道:“不论和谁睡着,总好过和你睡着。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己看着吓不死,又何必半夜出来吓人。”
黑衣怒道:“你只管贫舌吧,先前因你在才没下得了手,现在回去只怕都找不着人了。”
东方神情一肃,皱眉道:“你们当真就想不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