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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劝服他回家要花更多工夫。可是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太顺利，对他不负责任将家督之位推给光安的建议、突然想要漂洋出海的怪念头，对方一概没有异议。天台座主应胤甚至赠给他许多旅途费用，还推荐他去中国和佛教发源地印度游历一番。
让人哭笑不得。难道从西国回来以后，自己突然变成了某位瘟神，大家驱之而不及？最最粘人的阿梢也不见了踪影，一切事情都如他所愿，不对，是如龙姬所愿的进行着，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动用的魔法，来悄悄推进事态的发展。
可是太顺利，他自己却反而困惑了。阿国、明智光安、小见方姬，他认识的许多人毕竟生活在这个国家。要离开他们，真要离开他们，一个人一走了之吗？
光秀在诸多佛殿中盘旋，恳望佛祖的解惑。龙姬的催促，他仿若未闻。
他所站的地方，叫做‘根本中堂’。包括药师堂、文殊堂、经藏等等小寺院，总称‘一乘止观院’。创建者最澄法师向朝廷奏请以当年的年号为寺名，‘延历寺’因此而来。后来桓武天皇在此归依我佛，延历寺更受皇室荣宠。人称‘镇守京都鬼门（位于东北）的国家镇护道场’，佛教许多派别的祖师名僧都出于比叡山。
佛教是光秀所见过的，逻辑思想最为周密的宗教。人生哲理、前途去留，佛理无所不含、无所不详。光秀突然想到，如果他早些精修佛学，说不定今日就不会这么彷徨了。
光秀就这么听从明智入道光安所言，在山间徘徊着。从东塔到西塔，从西塔又朝横川方向走。看来要离开日本，也不用急于一时。眼前的山景安静和平，仿佛他已然远离乱世。这里，是他所追求的‘净土’之地？也许不用离开日本，就在这佛山之上，一切世俗的罪恶都不存在了……
“救命～！”
好象是小女孩的尖叫声。光秀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太寂静了，所以产生幻觉吗？
“救命～！”并不停止的呼救声越来越近。黑乎乎的人影由远及近，跑在最前面是一个幼弱的小女孩。
“叫吧，跑吧。小妞，在这比叡山上，大爷们就是佛祖！”
光秀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小女孩约莫与阿梢差不多年龄，同样的幼怜楚楚，只是清艳纯洁的气质更胜阿梢。看清楚她的长相，不知为何光秀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女孩跑到面前，与光秀目光相撞，两人均是一愣。光秀感到心脏跳得更快，红了脸越过她去探看女孩的身后。
女孩身后追来的，竟然是几个僧侣。
不对。准确的说，是僧兵。
关于比叡山上武装僧兵的故事光秀早有听闻，只是一直不相信。建武中兴以来，宗教纷争逐年增多。不仅是比叡山，各山各派的寺院都养有僧兵部队，其中以本愿寺的僧兵人数最为众多。据说这些僧兵不念佛不戒斋，生活放恣淫荡。
“佛山清静之地，哪来的这么多野猴子呢？”
几个僧兵跑近后，张大嘴巴瞪着光秀。这个人疯了不是？又或者周围真的有猴子？几个人于是东张西望。
“老大，这家伙是在说我们吗？”
被称为‘老大’的是一个中年僧兵，回应的是鼻子里喷出的难听鼻音。中年僧兵把手上薙刀插在地上，走上前来单手放到胸前，行了个佛礼。
“这位施主，您大概误会了。躲到您身后去的，乃是一只妖狐……”
什么？光秀不自禁的转过头去，向那女孩望了一眼。只见那女孩一双水色美目，也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那是青莲般纯洁的大眼睛，并无妖媚之色。光秀突然划过一个怪念头，他们仿佛在哪里见过？虽然明白在这个陌生世界他没有朋友，可是在见到阿国时，他也有恍如亲切的感觉。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又是……
毫无预兆的，女孩张开双臂向他扑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可是就在同时，后胸部一阵剧烈的痛苦漫延开来。光秀茫茫然伸手到背后，只摸到一大片鲜血。
“好象是个武家子弟，身上的钱财一定不少。送你上西天，向佛祖忏悔过错吧！”
光秀困惑地望向那僧兵。即使是俗世中最卑鄙的武士，也不耻于进行背后偷袭的勾当。那家伙故意放下长刀、引他转头，又编出妖狐什么的话来，只为用腰间的短刀进行偷袭？周围的僧兵见那人偷袭得手，均大声拍手叫好。
“老大，一刀了结了他。”
短刀由上往下，再次朝光秀的头部插来。光秀瞪着那把刀，一时忘记躲闪，心中只想着那句‘送上西天，向佛祖忏悔’的话。
那是一句谒语吗？
一股力量猛然从侧面撞来，将光秀推倒在地。他侧过脸，只见推开他的是那个女孩。僧兵短刀本来插向他的头顶，现在不及收势，狠狠的削在了女孩的左脸上。女孩在地上打了个滚，不再动弹。
“无耻的家伙！”光秀暴怒的站了起来。胸部的疼痛，似乎已经被另一种锥心之痛给覆盖掉了。
不能原谅！欺世盗名的佛，尤其不能原谅！光秀一步步向那僧兵靠近。
僧兵们所以目光都瞪在了光秀脸上。就在光秀走近时，中年僧兵猛的向地面栽倒。
“古怪的……”那僧兵喉咙里冒出不可分辨的半句话，再没有气息了。黄昏黑暗，谁也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光秀离得最近，他看到僧兵的太阳穴位置，一左一右插了二把菱形飞镖。
黄昏中墨黑墨黑的浓血，象春江潮水涌出，玷污了整片佛界山林。
飞镖来自何处？何人所发？就在周围僧兵们困惑不解，东张西望时，又有几人发出惨叫。过于昏暗的环境中，无法找到隐藏着的敌人，因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有妖怪！”剩下的两三个僧兵惊叫着，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妖怪？如果妖怪可以阻止佛徒的罪行，光秀亦想亲身变成妖怪。可惜此时的他，胸口的疼痛又加剧了。光秀跪在地上，那短刀一定是照准他心脏刺去的。就算没刺准，伤口也一定不浅。
“阿梢，是你？”他对着黑暗中，唤了一声。
一个娇小身影从暗处走出来，那是光秀所熟悉的影子。所以光秀并不朝向她，反而弯下腰，怜惜地搂起地上昏倒的女孩。那个女孩，一张落樱般美丽的俏脸上已然涂满了红彤彤的颜色。
那些灼热涌出的东西是什么？从她的脸上、从自己的背上。是佛界最清洌的泉水？还是魔界受诅咒的熔岩？
好美的灵山，好美的晚霞，好美的落樱。太阳徐徐落下了，在佛界与魔界的交境。
第四十三章 鸿雁于飞（四）
第四十三章鸿雁于飞（四）
他死了吗？他的梦醒了吗？
光秀缓缓睁开眼睛。
身处于佛殿。他记得这个地方，是应胤的别院。看来他没有死，他的梦亦同样没有结束。应胤的的别院，光秀上午到此就觉得豪华得似乎过分。仿佛不是佛祖清修，倒象是恶魔盘踞之地。可是何为佛？何为魔？佛山上转了一圈的他，象是完全迷失了方向。
光秀跃起来，探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应该是受了伤，可是既无疼痛，也摸不到伤口。
怎么回事？在山中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一场恶梦？他环顾四周……
小女孩就安静地躺在不远处，象个熟睡的天使。阿梢跪坐在自己身旁，再将视线拉远一点，他看到了应胤，另外还有一个目光如炬的老者。
“她……没事吗？”光秀嚯嚯问道。看来发生过什么，并不只是一场梦呀。
“没事，光秀大人。我身边这位是天下的名医曲直濑道三，有他在您就尽管安心好。”
光秀松了口气。应胤称自己为‘大人’，这种过于恭敬的口吻让他不好意思。可是这会儿，也没精力顾及这些了。
“阿梢，你果然没离开。”他又和阿梢说话。
回应他的礼貌，只有一个白眼。
“别得意，我一度也被你气回去阿国姐姐身边了啦。可是阿国姐姐却叫我跟着你，她说你这个家伙，要是没人跟着不消片刻就会丢了性命。”
光秀只能对之苦笑。阿梢说得不错，就算豪言壮志要活一百年，他的性命也实在是脆弱。中国有句古话叫‘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按说他也在学习中国儒学，怎么就学不会‘明哲保身’呢？
他这样的人能活上一百年，恐怕鸡犬都要升天吧（中国成语‘鸡犬升天’，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座主大人，看来要在您的别院里打扰几日了。”
光秀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应胤回以佛礼。
光秀和阿梢就这么在应胤的别院里住了下来。小女孩是第二天醒来的。和光秀所猜想的一样，她和阿梢同龄，名叫熙子。几天后，熙子可以起床了。天下第一名医曲直濑道三，以前他听过其名。医术名不虚传，熙子很快就可以到花园里去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