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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只有这些。
〃宫中的事,我们这些作外官的哪里知道,但官秀峰却清楚得很。〃胡林翼说。
〃他当然知道,他是满人,宫中耳目甚多。〃曾国藩极有兴致地问,〃官中堂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个女人非比等闲,不要说大清朝没有这样的后妃,前朝前代也少有人可与她相比。〃
〃啊——〃曾国藩吃了一惊。
〃官秀峰说,此人国色天香,自不必说,更兼绝顶机警,这都罢了,此人还有一个嗜好,便是贪权!〃
〃贪权?〃一个女人也贪权,曾国藩颇感意外。
〃涤生,这一年来由热河发回的奏折上的朱批,你说是谁批的?〃
胡林翼的问话使曾国藩好生奇怪:〃朱批还有谁假冒?〃
〃也不是假冒,是大行皇帝委托懿贵妃批的。〃
〃有这事?这种事可不能信口胡说。〃
〃我当时也这样责问官秀峰。你猜他怎样?他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说:'你看你这人,大惊小怪的,这在京师已不算秘密了。'〃
曾国藩想:朝中出了这样的太后不是好事,嘴上却说:〃有这样了不起的太后,新主虽在冲龄,也大可放心了。〃
〃就因这样,不能放心。〃胡林翼冒出一句怪话。
〃为何?〃
〃倘若太后与肃顺一条心,那就可以放心,但现在恰恰是太后与肃顺面和心不和,两个都要揽权,都要自作主张,而皇上嫡母又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今后有戏看了。〃
〃哦,是这样!〃曾国藩站起来,甩了两下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外患内乱,主少国疑,庙堂不和,时局维艰,他已预感到,或在热河,或在京师,很可能不久将有大事发生!
〃涤生。〃过了一会,胡林翼又神色凝重地说,〃还有一桩事,也令我忧虑不安。〃
〃润芝,你都敞开说吧。你刚才说的这些,使我大有收益。〃
曾国藩重新坐到胡林翼的对面,说,〃我这几年在外带兵,与京官接触甚少,筠仙、荇农、壬秋他们也不常来信,对朝廷中的事懵懂得很。〃
〃大行皇帝临终前指派了八个顾命大臣赞襄政务,却只字不提在京师办理夷务的恭亲王。大行皇帝这样冷淡才德兼备、广孚众望的亲弟,只怕会因此种下麻烦。〃
〃是啊,恭王,怎么能忽视恭王呢?〃曾国藩十分钦佩胡林翼的精明,〃哎,看来大行皇帝与恭王的疙瘩是至死未解呀!〃
咸丰帝奕泞与其弟恭亲王奕䜣有何前嫌呢?
原来,奕泞十岁时,生母孝全太后便去世了,从此便由奕䜣生母孝静太后抚养。孝静对奕泞疼爱关怀,视同己出,又加之奕䜣只比奕泞小一岁,两兄弟天天在一起读书玩耍,亲如同胞。奕泞即位后,对奕䜣也另眼相看,关系远比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密切。
咸丰五年,孝静太后病重,奕泞天天看望,亲伺汤药。有一天,奕泞又去看望,太后正脸对着墙躺在床上,知有人来到床边,以为是奕䜣,说:〃你又来做什么,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他性情不易知,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说着转过脸来,见不是奕䜣而是奕泞,面露难堪。奕泞口里唯唯,心里却不是滋味。孝静死后,奕泞谥她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有意减杀丧仪。安葬孝静太后的第二天,便以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名,罢去奕䜣军机领班之职,命回上书房读书。兄弟不睦开始公开。
后来,奕泞在热河行宫期间,又多次听人说奕䜣和夷有方,外人多信服,京中有拥奕䜣为帝的说法,故而对奕䜣更加提防,连奕䜣欲来行宫奏禀和议情况都予制止。然而奕䜣器局宏阔,识见开明,久为朝野所景仰,曾国藩更是特受他的赏识器重。
〃今后说不定朝廷会出现太后、辅政大臣、恭王三足鼎立的局面,国家的事将更难办了!〃胡林翼说完端起茶杯。他今夜话说得太多,胸部已隐隐作痛,两颊潮红,轻轻地咳起来。
他小口小口地吮茶,一只手慢慢地在前胸抚摸。两人都不作声了。沉默一阵后,胡林翼说:〃来安庆前一天,我接到左宗棠的信。信上说,他日前游浮梁神鼎山,偶得一联,特为寄来,要我看后交你一看,请你替他改一改。〃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个信套来。
曾国藩从信套里取出一张迭得整齐的宣纸,宣纸上的联语字迹锋芒毕露,正是左宗棠的亲笔。曾国藩轻声念着:〃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联语字头,恰好嵌着〃神鼎〃二字。曾国藩脱口称赞:〃好一副对仗工整的佳联!〃
胡林翼微笑着不作声。
〃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曾国藩又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忽然,两只三角眼里射出异样的光彩,凝神望着胡林翼,觉得胡林翼平和而带有病态的微笑里,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机巧诡谲,联系到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曾国藩对这副联语的弦外之音已有所悟。但,这是可能的事吗?
左宗棠能有那种非分之想吗?关于左宗棠的胆量,三湘士林中有一个传说。
那一年,陶澍回湖南,在醴陵渌江书院见到左宗棠书写的〃春殿语从容〃的楹联后,特邀左来相见。左大大咧咧地来到陶澍身旁,作揖时,恰巧碰断了陶澍胸前挂的朝珠线。一粒粒珠子立时掉下,撒满一地。倘若是一般二十几岁的平头百姓闯下这等祸事,早已吓得举止失措,左宗棠却无事般地弯下腰去,一边拾珠子,一边和陶澍说话,全不在意。陶澍亦为他的胆量所吃惊。
就是这样一个胆识超群的人,被压抑了二十多年,近几年才略舒志量,现虽自带楚军,不过曾国藩知道,左之志向决不在一个方面的将军。难道他想问鼎?曾国藩想到这里,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手中只有万把人,就存这种想法,未免太狂妄不自量了。曾国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想试探我?
曾国藩立刻想起衡州出兵前夕,王辏г四欠顾浪郑形纯闪希鞴裼幸夂酢ǖ幕啊J翟诘厮担颐裎#延腥私腋驮谙龋銮业畚晃怂荩跄芙谷嗣堑闹鹇怪耄肯嬗麓唇ㄖ酰蹶'运便有那番话,现在湘勇将士近十万,威震天下,别人对自己有某些猜测也不奇怪。左宗棠虽说睥睨一切,可也不是莽闯粗疏之人,他怎么也会这样来试探我?
〃润芝,季高这副题神鼎山的联语好是好,不过也有不当之处,暂且放在我这儿,容我考虑一下,我帮他改一改。〃
〃行!〃胡林翼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这里还有一副联语,是我送给老九的礼品。〃
曾国藩正要打开,胡林翼用手按住:〃暂勿拆,我先向你核实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我在来安庆的路上,听人说老九使了个计策,将投降的长毛一百人一批,分成一百批,轮流叫他们进屋领路费。进屋后,便由刀斧手捆绑,从后门押出砍了头,整整砍了一日一夜,杀了一万人。有这事吗?〃
〃是有这事。这是李臣典出的主意,事后老九有点悔,至今心里还有些不畅快。〃
〃好了,你可以拆了。〃胡林翼笑着说,〃我这副对联就是医他这块心病的药方。〃
曾国藩扯开信封,对联只有十个字:〃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他立时笑从中来,大声说:〃润芝,妙极了,有你这付药方,老九的心病即刻就会好。〃
第二天,鲍超派人来请示,军营如何为大行皇帝举办祭奠仪式。曾国藩由此想起,湘军中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这几年骤升的大官,不懂得国家定制,于是吩咐幕僚立即以他的名义代拟一个通令,发给大江南北各处带兵的将领,告诉他们:军营规矩和地方不同,大丧期间,军营弁勇不缟索,不蓄发,各守本职,照旧办事,往来文书亦不用蓝印,仅统兵大员在营外摘缨素服三日而已。各营各哨必须切切遵行,不可因大丧而误战事。
军事政事太多了,且加之又遇大变,胡林翼不能在安庆久住。两天后,曾国藩亲自送他到南门外码头。时间还早,二人并肩来到江边望夫岩上,眺望长江风光。曾国藩轻轻地说:〃润芝,左季高的题神鼎山,我给他改了一个字,他可以放心大胆写出去,不至于招来闲言碎语了。〃说罢,将前天那个信套送还给胡林翼。胡林翼抽出来看时,曾国藩在〃似〃字旁边点了一点,再添了一个〃不〃字,变成了〃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不可问焉。〃
胡林翼看毕,放声大笑起来:〃涤生,你真不愧为镜海先生的贤弟子,这一字之改,将左季高从九天云霄上推倒下来,掉到东海洪波里去了!〃
〃正要他在大海里洗洗澡,清醒清醒才好!〃曾国藩也轻松地笑起来。
一阵江风吹过,胡林翼很觉舒畅。他纵目向东望去,只见江面上一只大木船正鼓满风帆,缓慢地向上游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