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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他?我不认识,但听说过,据说是城里人,还没来。”
“据说他争着想来普渡,真的吗?”
“不知道。普渡,这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只有傻子才乐意来。来干嘛?在城里摆个小摊点,怕也比做镇长强。”老工作员说着,锁上抽屉,下了逐客令:“去党政办公室吧,那里是不关门的,我要下班了。”没奈何,曲羽又回到党政办公室。
下午上班时间过了半个小时,才陆陆续续有人来。第一个进办公室的是党政办的秘书,他进入办公室,发现有陌生人在他的位置旁坐着闭目养神,不由得纳罕,一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感油然而生。他沉声问:“小伙子,你找谁?”
“噢,打扰!请问王镇长或者吴书记在吗?”
“他们都不在,你有什么事?找我得了。”秘书一边说,一边点烟。
“那好,我叫曲羽,来报到上班。”
“啊——”秘书惊讶地望着他,象中了定根法,正在点烟的手停在半空,片刻醒悟过来,说:“啊,你就是曲羽曲镇长,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说着忽然又醒悟到应该敬烟,忙抽出一支,接着又想起上午下班时擦身而过的情景,更感到面红耳赤。忙忙的吩咐刚进门的两位工作员,一位去打开水,另一位去拿包好烟。曲羽止住他们,希望能尽快见到书记或镇长。秘书告诉他王镇长去省城治病去了,接着移过电话,迅速联系书记,片刻告诉他,书记正在,马上就到。秘书清楚,虽然文件上只是定曲羽为副镇长,但他已然就是即将继任镇长的人,否则他的来历有悖常理,他为自已刚才的失礼还在有些不安,不停地搓着手。党政办公室的其余工作员都来了,谁也没敢贸然出声,各各找个靠边的位置坐着,或拿张报纸掩饰窘态,或掏出笔记本,做出认真学习的模样。曲羽从秘书的殷勤和众人的紧张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优越感,或多或少还有点君临天下的味道——千百年来,权力如此使人着迷,原来它的第一魅力在这里。
他见着了镇党委书记吴仲仁,吴书记是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人,开颜一笑,整张脸上沟壑纵横,象长期地质原因形成的黄土高原地形的地貌;两只下垂的眼袋,又恰似沙质土在暴雨作用下形成的滑坡体。他很热情地欢迎曲羽的到来,一见面就赞扬他富有朝气,接着又赞扬他不怕吃苦,到普渡为人民服务;接着又预言似地赞扬他将为普渡人民作出不小的贡献。所有的赞语象殷勤而没有卫生习惯的主人硬夹到客人碗里的菜,曲羽不得不强忍着接受,咽下,并客气地请老书记在以后的工作中多提携,多指点,老书记满口应允。通过交谈,曲羽得知,书记原来患有久治不愈的颈椎病,常在市里治病,另外他在在市里还开着家百货店,收入比做书记一职高得多。
镇里的住房相当紧张,新来的曲羽连一间简单的宿舍也没有,他不可能住办公室,镇里也没有象样的旅馆可供他常住。书记多方联系,当天给他找到一套住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厕,约八十五平方米。住房的主人因急于搬迁去市里,要将房屋出售,原价四万,房主开价才三万七,老书记又帮他砍价,很不容易地砍到三万四。曲羽难以拒绝老书记的好意,再者也另无他法,只得倾尽身上的积蓄先买下来。离乡长期飘荡的他,出其不意地在这里拥有了个属于自己的住所。
吴老书记是位很关心人,也很随和的人,他在镇里任书记的时间,再过几年就和毛主席当年当主席的时间一样长了。他的地位很稳固,一方面普渡偏僻,几乎没人愿来,而他是本地人,熟悉情况,二者上级信任他,当然其能力也有限,所以一直没往区里升。忠厚老实的老书记最大的爱好是开会,最擅长的工作也是开会。在开会时,他还最爱谈自己的过去和光荣史;二十年前,他因为带人追捕犯人,受犯罪分子枪伤,伤在臂上。自伤之后,各种荣誉就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冲到他的身边:先进个人、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优秀干部、楷模、标兵等等,叫他防不胜防。久之,他也习以为常了。因为荣誉太多,所以每每开会,他总是一不留神,话题就要碰到自己的荣誉上,旋即说到当年抓捕犯罪分子受伤的事。有时,还挽起袖身大家展示愈合的伤痕,尔后又将话题搬回来,告诫大家要不怕困难,努力工作,要时刻以人民利益为重。当然,有时开会,他也能以身作则,绝口不提过去,大胆地忘记自己对人民的功劳,节约了开会时间,也就是以人民利益为重了。曲羽到镇上一周,开会五次,就有三次听到他在会中说到自己的枪伤,他立即对书记不厌其烦的教诲和大家不厌其烦的倾听精神感到惊奇了。
因为现任镇长一直忙于治病,这段时间来,镇长的工作一直由书记代着。曲羽到来,虽然名义上暂时分管农业,书记知道他是镇长的接班人,就主动地卸下镇长的担子,放心地交给他全权代理。普渡镇这两年的工作有个习惯,一般由书记在区上应付政府各部门的绝大多数的会议,镇长一班人则在镇里具体操作,这一则是方便书记可以在市里治病,同时照看他的百货店;也是区里体谅普渡地偏路难,如此可以减少镇里别的干部人员的奔波之苦,这个工作模式是一直得到区里默认了的。自缺镇长以来,书记这段时间忙上忙下,老奔波于区里、镇里,还要顾及自家的生意,已累得不可开交。曲羽的到来,他好不容易卸脱一大半工作,就急匆匆回到中宁市的区上长驻了。
在普渡的小机关里,曲羽首先了解到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农业站的站长是农办主任的舅舅,又是书记的外侄;分管纪检的副书记称外出治病的镇长为五哥;国土办负责人又是计生站站长的亲家。下面谁又称谁为姑妈,谁又称谁为四姐,谁又称谁为表弟,曲羽搞得一头雾水。他怀疑小机构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只有自己是个外来仔。仔细观察又不象,小机构里隐隐约约分有派系。
新来的副镇长带不知道如何开展工作,尤其没有农村工作的经验。他模仿其他职员,除了开会,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候需要办事的前来。果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两位老百姓为了承包地交界处的二棵桑树的归属权问题闹到镇里,越级上访到他的办公室,他费了不少精神才说服较有理的一方补偿另一方三元钱成为桑树的拥有者。接着又有小镇边上一户农民的小猪误吃了邻居的几棵菜苗,两人纠扯到农办,好不容易,曲羽才让小猪的主人心甘情愿地赔偿对方七毛钱把矛盾化解掉。
新领导总不能沉迷于处理这类婆婆妈妈的事。他首先到财政所,试着了解镇里的家底,结果他发现目前可供自己支配的钱款仅有不到三千元。而历年的借欠款累计已达到五百余万元。全镇户籍人口刚好一万,人均负债五百元。银行、信用社已停止向普渡镇政府发放任何新贷款。他问:本月上级财政可以划拨多少补助?所长告诉他,可以划拨到两万左右。两万是什么概念?全镇本月教师工资足额发放就要三万左右,政府机关和村级领导、干事的工资要两万。该怎么办?他查了以前工资发放的情况,原来政府机关的工资仅按百分之五十暂发,余款年底视税费征缴情况来定。村级干部、干事工资已拖了两年分文未付,教师工资是按百分之八十发放的,差额百分之二十部分几年来没明确的说法。如此每月工资缺额仍有一万以上,这就得全靠各种老百姓很反感但已经习惯交纳的乱收费来支撑。当然,镇长及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暂按教师工资的支付比例即百分之八十发放的。即便如此曲羽现在的工资也不高,仅三百七十四元。自从买了住房,他已囊无余钱,三百元能生活吗?他几乎怀疑自己受了区委书记的陷害。想而又想,想到辉煌还在后面,就安然接受了。
逐渐地,曲羽才搞清楚,这个贫困的小机关里,并不是风平浪静的。自从镇长王永和重病缠身后,机关里几个副手都在为能够获得“万人之上”的快感暗中互相踢脚,几乎成了仇人。他的到来,无意中化解了几个副手之间的敌视情绪,但矛盾的焦点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分管财税副镇长黄为国曾经多方活动,是最有希望接任镇长的人,曲羽的出现,使他的希望完全破灭了,暗地里,他对曲羽又忌又恨,现在他正在全力以赴,谋求升到别的乡镇或到区里工作,跳出这个穷地方。
黄为国是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很瘦,受抽烟,也许是烟烤干了他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