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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舅妈家回来没几天,我们就去给外婆奔丧。在料理丧事的日子里,与二舅父、二舅妈再次见面。
一个晴朗的日子,爸爸领我们去南门兜,看望干爹、干妈。那一天阳光明媚,大人们的心情都很好。从南门兜西北角的一条巷子进去不远,就是干爹、干妈的新家。他们在苦竹打造的桌椅板凳上喝酒。在炎热的夏天,冰冰凉凉的苦竹椅子,坐上去十分清爽。后来我们再没有机会去看望他们。到福州后就仅此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都很晚回家。似乎公务很忙。有一天,爸爸破例在上午九点多回来。他关上房间所有的房门,撬开木地板,取出一只油布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些长枪子弹。他坐在矮凳上,以高方凳作工作台,将长枪子弹改成短枪子弹。他将改过的子弹装进手枪里,抠动子弹圈,转了几转,还算满意,把枪插入腰间的枪套。妈妈坐在一旁,脸色阴沉着。她似乎已经从爸爸过分严肃和紧张的表情中,觉察出不详之兆来了。爸爸出去了,没有回来吃午饭。那一夜他很晚回来。他回来时我早已睡着了,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我半夜醒来,爸爸和妈妈正在悄悄地说话,想必他们已经说了很久很久。妈妈发现我醒了,停止了说话,让我起来小便。我小便完了上床,假装睡着了。他们又开始说话。天蒙蒙亮时,爸爸就出去了,从此没有再回来。
这一段时间我没上学。
5
1949年8月17日,福州解放了。不久,妈妈收到爸爸从厦门寄来的信,又过了不久,厦门也解放了,我们再没有收到爸爸的来信,也没有丝毫关于他的消息。爸爸和妈妈夫妻几年,恩恩爱爱,没有拌过一回嘴,没有红过一次脸。有我一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在身边,他们之间有什么心事,总是眉目传情,或者深夜低语,或者借外出的机会交谈。
那一天,妈妈独自坐在床沿,久久地发着呆,明眸晦涩,失神地望着我,又望望妹妹,到了很晚很晚,还没有睡意。她安顿我们兄妹俩睡了,才侧身躺下。第二天早饭后,她在泥炉里放好引火的破布和木炭,炉面上架好小铝锅,锅里放了洗好的米和水,然后交代我:
“亮亮,妈妈要去八姑家,不方便带你们两个。妈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中午的米水和木炭,你看到后院姆姆开始烧饭了,就用火柴点燃破布,用扇子轻轻煽着炭火,水开了,就用勺子搅一搅,不要让米粒沉底,也不要让米汤溢出来,看看饭熟了,招呼妹妹一起吃。吃完午饭就睡觉,一定要把妹妹照顾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其实,我早就会煮饭了。那一年,我才六岁,就是在浦城,妹妹还没到我们家。爸爸、妈妈外出应酬,也是这样在小炉子里,安放破布、木炭、米、水,然后点火、煽风,煮饭。所以,对我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因为我已经八岁了。
妈妈天天早出晚归,说是去布厂织布挣钱,养活我们。
妈妈每天很晚回来,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艰难地上床,好不容易将两条腿伸直,牙根咬紧,低声叹息。妹妹很快睡着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减轻妈妈的痛苦,在疑惑中,也慢慢地睡着了。
有多少艰难,她总是自己扛着,也不跟我说。或许她看我年纪小,跟我说了也白说。有好几回,妈妈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只是紧紧搂着我,拍拍我的后背,让我睡去。我真浑哪!妈妈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却能睡得着。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能快快长大,为妈妈分担一些痛苦和忧愁呢?
妈妈得的是脚气病,就是水肿病的一种。因为缺乏营养,使水气聚集在小腿肚上下,不能消去。可想而知,母亲拖着这样一双病腿,每天还要成千上万次地踩踏织布机的踏板。下工后,又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家,给我们烧饭、洗衣……。除了母亲,谁能有这么坚强的毅力?
母亲很少买菜,将仅有的一点好菜留给我们下饭,自己吃饭从来不就菜。她让我从西厢门外,顺着三十几级台阶下去,到那广阔的菜地里,去向农民伯伯要几颗青椒或几根蒜苗,将青椒用刀面拍扁,放在锅里干煎再撒上一点细盐,辛辣气味呛得整座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咳嗽,自然招来许多非议。或者将蒜苗切碎,腌在酱油里,这些就是她三餐的下饭菜。
妈妈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叫我伸出小手,在她肤面发光、几近透明的小腿肚上轻轻地抚摸,缓解她的痛楚。她满是痛苦、饱含期盼地望着我,似乎在说:
“孩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五月霉雨季节。
连日的暴雨使天井都涨满了。左厢房外的菜地已是汪洋大海。
这几天,妈妈没有出去织布。或许是受大雨的阻隔,或许是布厂倒闭了,或许是妈妈支持不住了。总之,她歇在家里。妈妈并不闲着,她用扯碎的布条给我编织腰带。各种颜色穿插着,既好看,又适用,系着它,仿佛偎依在她的怀里。
望着老天下个不停的大雨,我到桌子上用毛笔写了几张小字条:“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下大雨!”
下大雨多不好啊!天井满了,街上出不去了,农民伯伯的菜地也泡在水里,也替妈妈要不到青椒、蒜苗了。我把字条扔进天井,任字条在雨水中浸泡、漂流。它们在水里转了几个圈,被旋涡吸进下水道,失去了踪影。兴许被老天爷收走了。
天,仍旧是阴沉沉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样过了好几天,才渐渐放晴。日头从薄云中钻出来,象万道金光射向大地。从房顶到地上,渐渐露出亮光。当农田的水缓缓退去,大街小巷一片光明的时候,妈妈带着妹妹出去了。说是去八姑家。到了傍晚,妈妈回来了,给我买了几块糕点,有插着三角小旗的绿豆糕,那是我最爱吃的。又有得吃,又有得玩。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领着妹妹在左近刘老伯伯的小店呆呆地伫立,就是在看这种三角形的绿豆糕,软软的,可好吃了,一块只卖一分钱。可是今天,它一点也提不起我的兴趣。因为妹妹没有回来。我推开三角形绿豆糕,不依不饶地向妈妈要妹妹:
“妈,我不要绿豆糕,我要妹妹,我要妹妹。你把妹妹弄哪儿去了?”
妈妈不答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我使劲摇动妈妈的手臂,逼着妈妈回答:
“你是不是把妹妹卖了?说!”
妈妈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而下。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我,什么也没说。妈妈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带着她的体温,我不再闹了。我张开双臂,趴在她的双肩上,委屈地说:
“妈妈,我不要妹妹了,我要绿豆糕,我要绿豆糕……”我的话是那么的无力,没有一点安慰妈妈的份量。我竟然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睡着了。
6
过了几天,妈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告别了房东,雇一辆人力车,让车夫将我们送到北门外去。
我们在北门外的一座大庙里安了新家。
大庙座北朝南,分东西两部分,中间由边门串通。西侧正堂有三五个偶像,东侧没有。两边的结构一致,都是南大门进来面对宽大的天井。天井正北是正堂。天井的两边及大门和天井之间,由廻廊沟通。偶像后背紧靠板壁,板壁背后是后堂和后天井,后天井两旁是左右厢房。
东侧宽大的正堂成了工厂的厂房,安了十几台织布机,妈妈就在这里织布。
织布车间的背后,住着工厂的管理人员。我们母子在附近的民房租住。
西侧已经没有和尚。不久来了一队解放军,将正堂、后堂都占得满满当当,垫草为床。一匹军马死了,在后堂宰杀。我偷空跑去观看,直到妈妈叫我才回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部队撤走了,来了一大批叔叔和阿姨,几乎每人一部缝纫机。他们不但将西侧的正堂、后堂、廻廊都占满了,连我们东侧的廻廊也摆满缝纫机。他们是在给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缝制帆布垫肩。任务紧急,所以清晨很早起来,晚上很迟收班,中午只是急匆匆地吃了一顿饭,没有休息。每天如此。一直到任务完成才撤走。
又到霉雨季节,电闪雷鸣。吓得我躲在妈妈身边。和妈妈相邻织机的阿姨笑着说:
“亮亮,你钻进妈妈的肚子里去也没用,雷公雷母专找不听话的孩子,他们会把你从妈妈的肚子里掏出来,甩到野外去!”
阿姨说得如此恐怖,我更加害怕了,紧紧地抓住妈妈的后衣襟不放。
我的紧张,影响了妈妈的工作。妈妈安慰我:
“阿姨逗你玩的。你放心吧。去跟小妹妹玩吧!”
小妹妹是主管的孩子,她天天都在厂子里,经常和我一起玩。她姐姐和哥哥都上学去了,只有她最小,正好和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