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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受不了。”
“她得了癌症,已经受不了。”他反驳我。
“开刀对她太危险,也不见得——一定有把握。”
“总比一天拖一天,拖到完全没希望的好。”
“我不想跟你争执!”我抱住头。
“我也不想。”他低下身,轻轻地说,“江枫,如果是你的母亲,你会怎么做?”
“出去!”我生气得都哽咽了。
“我又说错了什么?”他脸色惨白。
“你也敢说你是秦阿姨的儿子!”我叫,“我问你,秦阿姨搬家的时候你在哪里?秦阿姨住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大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是在欧洲就是在美国。你连到了香港都舍不得回家看看——”
“我——不得已。”他黯然地低下头,“你不明白,我的合约是在几年前就签下了,我这次毁约——”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在我眼中,你连阿唐都不如!”
“我真的——有那么坏吗?”他轻声地问,然后转身而去,在那一瞬间,我似乎见到了他眼中有一抹泪光。
我想,那也许是我看错了。他是国际知名的大音乐家,怎会为了我的责备而流泪?
“江枫——”一个声音令我跳了起来。天哪!那竟是秦阿姨。
“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张大夫说你该多睡。”我慌乱地过去扶她,她看起来真的很糟,一头发蓬松,皱纹满布,以前那个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得体的老夫人到哪里去了?我真笨,竟一直没发现她用脂粉、染发剂把自己日益恶劣的病况都隐瞒住了。
“我睡不着!”她不肯要我扶,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到椅子上,含笑对我说:“过来,坐。”
我坐在她身边,不敢抬脸看她。我不忍心见她这么老,这么衰弱,我一直不承认她病得严重,但真相如此教人震惊。
“刚刚你跟慕尘说话,我都听见了。”她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我吓坏了,我太不小心,竟让她发现——天哪!我真该死。
“别难过!”她抚摸我的头,“秦阿姨生了病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很怕——”我哭倒在她怀中。“秦阿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怎么做都错。”
“你没有错。”她像摇婴儿般的搂着我轻轻摇。“江枫!你一点也没错,你是个好孩子。这一切是天意,老天既然要我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也有它要我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不肯去上班,但是秦阿姨不准。
她说她要在家里好好考虑进医院开刀的事,我在会打扰她。这当然是托辞,没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不害怕不担心,但她不愿拖累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班了,一到公司我就和张医生通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不料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是慕尘告诉他的。
“慕尘?”
“他说这些天你很烦恼,人整个瘦了一圈。”
“他是这样说的吗?”我很诧异他没有告我的状。
“他还说你很为难,这也令他惭愧,这么些年来,他没有为母亲做任何一件小事,却让你为他尽孝。”张大夫说。
“他弄错了,我不是为他,我爱秦阿姨,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好不容易有人肯疼我,我为什么不好好孝敬她。”
“江枫!”张大夫在电话中叹了一口气,“你秦阿姨说得对,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没能够做她的媳妇,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
“我是她的女儿。”我的鼻子发酸眼睛发热,握着话筒的手在发抖,但我倔强地咬住唇。
“你爱她就该劝她来住院开刀。”
“她说她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上天既然要她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
一整天里,我都在不安中度过。慕尘说得对,我一直都处在不安状态,所以才会那么急躁、易怒。
快下班时,我正在开会,田蜜匆忙地冲进会议室,每个人都以责备的眼光望着她。
“对不起!”她似乎已经难过到不知害怕的地步,把我拉了出去。
“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跟工务部沟通好,你一闯进来,害我又要重头来。”
“阿唐打电话来,说秦阿姨被送进医院去了。”田蜜被我一吼,脸都吓白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赶到医院时,慕尘早在那儿了。
“秦阿姨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医生在急救,不许我们进去。”
“怎么会突然——”我一下子哽咽了。
“她吃中饭时精神还很好,但是午睡起来就不舒服,要我扶她去露台上坐,结果才一站起来就倒了下去。”
“我该怎么办?”我喃喃自语,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江枫,不要泄气,你这个样子,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江枫!”
“走开好吗?”
他走开了,长廊中空无一人,又凄凉又冷清。我向四周看了看,这才想到:慕竹去了,秦阿姨病了,我再没有谁可以依附。
尽管说我这些年在秦阿姨膝前尽孝,安慰了她的晚年,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她在照顾我呢?
“我买了牛奶,你先喝一点。”慕尘不知何时怯怯地靠近我。
“我不饿。”
“江枫!”他清了清嗓子,“不管你饿不饿.最好吃点东西。”
我惊奇他突然变得那样凶,不禁抬起头来。
他的眼中有着水雾,那水雾令我烦躁的心神为之一动。
“听我的话!”他把牛奶塞进我手中。“惟有我们健康,才能帮得上忙。”
我接过了牛奶。
阿唐在这时来了,两眼红肿,手里挽了个保温便当:“少爷、江小姐,我给你们送吃的。”
“你自己呢了”慕尘问。
“我吃了一点。阿唐把便当放下,“太太好些了吗?”
慕尘摇了摇头。
“她会好的。”我不知是向谁保证似的说,可是一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江小姐,不要哭。”阿唐握住了我的手,那双粗糙的、长年累月被肥皂粉、水、去污剂浸蚀得十分粗糙的手,竟带来一股温馨。
我们坐了下来,阿唐紧紧偎着我,想到还有另一个人这样关心秦阿姨,我哭得更厉害。
我一哭,阿唐也跟着哭。
慕尘没有来劝我们,拾起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溜掉了。
他总是不在。
我又想起慕竹去的时候……
在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是秦阿姨陪我度过的,而今后……谁来引导我、陪伴我?
第三章
天亮时,慕尘跟秦阿姨的主治医生一起从长廊走过来。
“张大夫。”我和阿唐站了起来。
“你秦阿姨巳经没事了。”张大夫一脸疲惫。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她吗?”我欣喜得几乎不能站稳,勉强忍住了哽咽。
“病人的状况还不稳定,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刚才我告诉慕尘了,他说让你先进去。”
“我?”我有些发愣。
“是的,”慕尘正视着我,“每当我母亲需要你时,你总在她身边,你比我有资格得多。”
“我——”我垂下头,那天在星辰居指责他的话,他居然还都记得。
“去吧!”张大夫拍拍我的肩,“秦阿姨一直惦记着你们。”
我进去了。
观察室里幽静而黑暗,只在壁间亮着灯,秦阿姨躺在角落里的病床上,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死去。
我在她床前站着,心中万种思绪在翻腾。
“她睡着了。”一个护土悄悄走过来,自我介绍着,“我姓陈,陈岚,是沙先生请来照顾老太太的特别护士。你是江小姐吧?”
“我是。”我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以后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了。”
“应该的。”她好轻好轻地说。
我打量她一眼,她真是漂亮,漂亮到不该来做护士,有这么好看的脸,应该去做明星,但她身上却有股特别的气质,那样纯洁、明澈。
“老太太会好的。”她说。
“谢谢你。”我看着秦阿姨肿胀的面孔上纵横的皱纹,不禁悲从心来。秦阿姨一生受了不少苦,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却还要再受病痛的折磨。
“老太太一时还不会醒,我们替她祷告。”陈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