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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谈得来。
但为什么偏偏要硬派我们做父女呢!
也许,这是他的“阴谋”,我可以想像到当他去世时,必然是在微笑,因为他知道我心地善良,不会让他的灵前没有亲人答礼。
但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姓江,不姓梁。
出殡前,来了个十分意外的客人。
沙慕尘。
我以为已经忘掉了他,但是他来了。
小林一早匆匆来敲我房间,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有一位台湾来的沙慕尘先生来看你。”
我看着她的脸,又茫然又疑惑,这种时候,为什么她也来骗我。
“如果不见他,我替你回了。”
她的确一点也不知情,对不对?不知道那些有风有雨有琴声有玫瑰的日子,不知道我对这个音乐家有过多么深的爱恋。
但,那一切有那么重要吗?毕竟,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小林——”我叫住她。
“还有事?”她回过头。
“不!没有了。”我转过脸,不让她看见我眼中的泪,奇怪的是,我仍有泪。
告别式开始后,场中一片肃穆,到处都镶着、挂着白菊花,一式青灰的色调,在这多雨的初秋,冷得教人从心底打颤。
人们一波一波的来,又一波一波的去。
梁光宇说得不错,在这块土地上,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但再重要也没有用,他连叶落归根的心愿都办不到。
他活着时,在日本的土地扎根,去时,也得留在这儿。
“老先生不能离开。”公司的董事向我解释,“我们是日本公司,老先生是我们的第一代传统,他要留下,否则别人会说闲话。”
所谓说闲话便是歧视。
日本人排外心强,他们好不容易认定了梁光宇是日本人,若让他的遗骨回去,对这些人将是严重的打击,毕竟,领导者是台湾人抑或是日本人,有极大的差别。
如果照他们的意思,我也该是日本人咯?没想到他们还真的这样要求我。
我这才明白梁光宇当时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却不敢太逼迫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你必须好好考虑,否则依照本公司的章程,你不归化国籍,就无法获得继承权,这不论是对公司还是你个人,都是很大的损失。”
小林一字不漏地把话传给我。
原来梁光宇这样重要的人物也会像草木般腐朽!原来堂堂的东地机构也有这么大的烦恼。
我应该做一个凡人。
凡人的烦恼也是平凡的。
我明白地拒绝了,但他们仍答应给我时间考虑。
这叫做强人所难。
告别式中,慕尘也来参加了,场内警卫森严,但他能混进来,得归功于他的名气。
他向接待人员自称是梁光宇生前的知音,他们当然相信,东地机构人人知道梁夫人去世前,梁光宇带着她到各地听沙慕尘的巡回演奏。
“你要节哀。”沙慕尘大胆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我平静地注视着地面,若是看他眼睛,便会不平静。
“我今晚要见你。”
“没空。”我希望他离开,巳经有不少人在注意我们了。
“你不见我,我便留在日本不走。”他的口气毫无转圜的余地。
“沙先生,我很忙,请不要打扰我。”我把头别过去,挣脱他的掌握。
“别想把我赶走,我这回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会那么轻易离开。”
他说完就走,我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胡思乱想。
梁光宇被葬在青山寺庙的墓园里,这儿不是普通的公墓,里面全是日本的历代名人。小林告诉我,一个原籍中国的外国人,能被日本人承认,并且葬在这儿,是无上的荣耀。
可是我知道梁光宇宁可不要这些荣耀。
但他无法达成愿望。
我和他只有短短数月的相处,而我对他的了解,超过那些自称跟了他一辈子,并且愿意为东地机构鞠躬尽瘁的人们。
和尚整日整夜的在梁光宇的宅中诵经,这又是中国的习俗,我不知道梁光宇是不是能得到这些福泽。
但若他活着,他一定受不了,他爱清静。
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为这句话震惊良久。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没有抬起头,我知道那是谁。
“地上太凉,你会感冒。”慕尘轻轻地说。
“让我静一静。”
“你后悔了?其实你早知道他就是你父亲,只是不愿承认。”
“走开!”我痛苦地摇着头,“不要烦我。”
“你就是这样的人吗——做错一次,一生都错!”他不放过我,那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却一凛。
“好吧!也许我该走开,你不需要任何人!”那双手移开了,冰冷的空气仍旧笼罩在那儿。
一生一世地笼罩在那儿。
我紧紧咬住唇,不!我不能叫他回来。
他属于别的女人。
不再属于我。
永不!
虽然我若出声叫他,他还会再回到我身边,但我不要残缺的爱。我不应该一生一世接受的都是残缺的爱……
我要对抗我的命运……不幸的命运。
我必须用最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我成功了,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抬起头来时,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他离开了我。
这回,是永远。
热的泪重新盈出,滴在石板上,麻痹的心有一丝悔意,但那悔意很快地被伤痛所代替。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我的父母、未婚夫、情人……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也许,只有我自己。
可是,我能保证那不也是残缺的吗?
“你应该接受董事会的建议。”小林劝告我。
“只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容许我实话实说,这一生,你不可能再碰到更好的机会了。”她美丽的大眼睛中,有着诧异的神色,“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对吗?”
“是又怎样呢?”我叹了口气。
“机会只来一次,错过了,这一生中永不会再来。”她的口气真像阿唐。
“那又如何?”
“做一个富有的,有权势的人没什么不好。”
“你够理智。”我淡淡地说。
“如果是我,我会立刻接受。”
“当然,你根本就是日本人。”
“做日本人有什么不对?”
“如果是天生的,当然没有不对,但我是中国人,改变国籍,对我意义重大。”
“你仍可以保留你的中国籍。”
“问题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有太多太多不属于日本的东西。”
“你的血液、文化与传统?”
“不止这些,还有思想、思考的方式……”我意兴阑珊地说。
“可是这并不困难,来日本这短短的时日,你已经会说普通的会话了。”
“问题是学说话不难,但开口之前,每句话还都得用中国话思考一遍。”
“你说英文时有这些困难吗?”
“没有!我说英文时也同时以英文思考。”
“你学了多少年英文?”
“从小学开始。”
“你如果肯自现在对日文下功夫,半年之内,你必可用日文说话,以日本方式思考。”她笃定地说。
“你这么有把握?”
“对你而言,这不会是难事。”
“可是你并没考虑到我愿不愿意!”我叫了起来。
“你愿不愿意?”她逼视我,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她跟我在一起,还另有任务,我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向董事会复述一遍。
我独处时,又把她问我的话重新问自己一遍。
我很沮丧地发现,我的回答仍然是“不”!要说这个“不”,得需要非常大的勇气。这勇气,在小林与其他人的心目中,必是非常之愚蠢。
“你知不知道你“不”掉的是什么吗?”小林生气地说,“你辜负了梁老先生对你的期望与托付。”
“我没办法对我做不到的事负责。”想起梁光宇,我真的好难过。
“好吧!人各有志,谁也没法子勉强你——即使老先生的一生心血因此而白费。”
我不愿意接触到她愤怒的眼光,在她心目中,我是个愚蠢的白痴,竟放弃只要点头就可到手的财富,甘心做一个除了几年工作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