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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沿,对着那朵白花发呆。
许久,慕尘来敲门,我让他进来。
他一身宽大的衣服更显得形销骨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他眼中有泪。
“慕尘。”我走过去,心痛得无法遏止。
“江枫,”他哽咽道,“所有的人都离开我了,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轻轻靠在他肩上,“慕尘,我不会走,就是你赶我,我也不走。”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从今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他的泪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是哄我,等我相信了再偷偷溜走?”
“慕尘!”我叹了口气,“你变了!”
“什么地方变了?”
“变得丧气、丧志,如果秦阿姨看见你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振作起来!秦阿姨去了,你还活着,你懂吗?”
“你这样说,不觉得太残忍?”他痛苦地闭起眼睛。
“现实本来就是残酷的。慕尘,从今天开始,我不许你再纵容自己。”
“你呢?”他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我想通了,我承认我一直很脆弱,很不理智,甚至完全不能接受秦阿姨的——死。”我的声音又哽住了,好半天才再出声。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顿悟,事实上,我是回到星辰居才猛然醒悟,悲痛——并不能使死者复生,也不能带给我们幸福。”
“幸福?”他冷笑了两声。
“是的,幸福!难道你认为秦阿姨对你最大的期望还会是别的吗?”
他默然。
“如果你继续怀忧丧志,你永远追寻不到幸福。”
他看了我一眼。
“慕尘——”我对他复杂的眼光有些难过,或许,我扮演的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我已成功地击败悲伤,我不能再让任何没有意义的情绪打垮我,我也希望他跟我一样坚强。
“我在听。”他的目光柔和了。
“我很没趣,对吗?”
“你像个老师。”他微微一笑,“你一直都像个老师。你跟慕竹在一起时,也指导他的人生?”
“你哥哥接近完美,永远不要任何人指导他。”这是我第一次平心静气地跟他谈论慕竹。
“原来是他指导你。”他哼了哼。
“他也不指导别人。”我摇头,“我之所以说他有完美的人格,便是他的人格能给别人相当的影响力,潜移默化。”
“你说的好像是个圣人。”
“对我而言,他就是圣人。”
慕尘没有再说话。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慕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是我心中的一个精神象征,但经过了这许久我也体会到一件事,我应该把这精神象征尽量升华。不再拿任何人与他相比。
“我很遗憾我不是圣人。”慕尘黯然地说。
“你也不需要做圣人。”
“哦?”
“一个家出一个圣人,巳经够了。你生来是该做出色的音乐家。”
“对你这点我倒是能够勉强称职。”他微微一笑。
我们挑了个日子,替秦阿姨移灵,又选好黄道吉日出殡。
慕尘和我商议除了星辰居的邻居外不惊动任何人,当然包括无所不知的记者。
但他们非但无所不知,还无所不至。
丧礼当天,记者们又出现了,但幸好他们对于亡者还存相当的敬意,只站在远处,以望远镜头捕捉所需要的画面。
在慕尘回来的这段日子中,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他的转变。这天早上他来敲我的门时,我惊奇地看着他的黑西装、白衬衫。
他的面容上依然有着哀伤,但英姿勃发的气质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嗨!”他轻声对我说,“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谢谢你,江枫。”他的语意诚挚。
“谢什么?”我突然害羞起来,不敢看他。
“谢谢你为沙家所做的一切。”
“我并没做什么!”
“你做的每一件事对我都有特别的意义。”
听他这样说我很高兴。
但当我领悟到他在对我做什么时,我呆住了。他的上身往前倾,双手捧住我的下頦,柔软的嘴唇轻轻地吻了我。
放开我!我的心中叫,但整个人却有如化石一般动弹不得。
“别这样看我,我会觉得有罪。”他的手抚摸着我的长发,那么地温柔.好似抚摸着的,是一个梦。
我不能回答他,也不能思想,仍是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泪珠沿颊而落。
“你哭了?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你……”他慌了手脚,急忙替我拭泪。
我很难为情自己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仍会为感情无比的悸动,仍会为一个温柔的吻痕、一个可爱的手势落泪。
我握住他那只替我拭泪的手。
阿唐就在这时侯来敲门,催我们下去。
丧礼的仪式很简单,但是很隆重。
谷风新村的居民差不多全来了,他们都认得秦阿姨。秦阿姨也是第一个离开这世外桃源的人。仪式进行时,不少人红了眼睛。
我没有哭,慕尘也没有。
天空那么蓝,太阳那么好,如果秦阿姨活着,她一定为这样美的天气欣喜。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好天气、好朋友、好的食物……
牧师在为她念《圣经》时,我望着天空,不知为何,竟然觉得一阵晕眩。
等到丧礼结束,人都散去时,我发现梁光宇也来了;站在最后一排。
他来做什么?来告诉我,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真可笑。我想起前几天他在医院的失态就皱眉头。
他自己倒是一点也不难为情,还对我微笑致意。
当陈岚和另几位从山下来为秦阿姨送行的朋友到星辰居时,梁光宇也进来了。
我没有邀请他,但他既然来了,也不能推他出去,只有把他当客人。
他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谈沦秦阿姨的生平,而是自己一个人推开玻璃门,站在露台上,态度从容,自然,就像这是他的家一样。
阿唐端了小点心去招呼他,他很客气地吃了一块。
然后我从窗里看见张大夫的车上山来了。
“张伯伯。”我迎了出去。
他的形容憔悴,不再像从前那个生气勃勃的名医。他也老了,我心中一阵恻然,我还一直以为他会永远年轻,却不料他也像个平凡人步入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
“对不起,我没有来参加葬礼。”他颤巍巍的握住我的手。
“我明白。”我当然能够明白他为何颤抖,他爱了秦阿姨一辈子,秦阿姨也矜持了一生,直到逝世都没有接纳他。秦阿姨去时,他也病倒了,他的爱太深,情太切,恐怕一生都无法复原。
“我很抱歉。”他咬住唇,大太阳下,他竟在流冷汗,我发现他的脸色坏极了。
秦阿姨去世时很平静,他不需要抱歉什么,不论是站在医生还是在朋友的立场,他都尽力了。
“张伯伯,请进来坐。”我把这个可怜的老人扶进屋。
我原以为梁光字就要在露台上站一辈子,但他在张大夫进屋时,竟快步趋前。
“张医生。”梁光字神色兴奋如遇故人。
“你是——”张大夫视茫茫,根本想不起他是谁。
“梁光宇,还记得我吗?”梁光宇不知为何如此激动,“我是梁素美的先生。”
“梁素美?”
“我们以前住你隔壁。”
“小梁!”张大夫这才想起来,跟他握手,“你好吗?”
一个60岁的老财阀被称做“小梁”,我真不知以梁光宇目前的身份地位该怎么对付这种场面,但他却一点也不以为忤。
“还好。”
“你太太呢?她好吗?”张大夫这一病已经病胡涂了,他到现在还没发现未发迹前的小梁和目前的梁光宇有何不同。
“她——去世了。”梁光宇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张大夫张口结舌。坐在一边追悼秦阿姨生平的人们被这对老友的乍然相逢吸引了,全停止谈话。
“我听你的劝告,带素美去日本谋发展,一晃眼都快30年了。”
“对了!在你们走之前,我还帮素美接生过一个孩子,是女儿,你们后来有几个孩子?”
“没有了,就这么一个女儿。”
“这次跟你一起回来了吗?还是留在日本?”
“她一直待在台湾。”梁光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