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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来?”施朝安抬抬眼皮,对坦然落座的冒辟尘没好气地问道。
“同屋的人,今早才说。”冒辟尘愧然一笑。
“打听一下,一直不知道你府上是哪里的?”施朝安轻咳一声问道。
对这个问题,十多年来,冒辟尘一直散漫虚应,但他知道在这个姓施的这儿不行,否则会出大纰漏的。冒辟尘一挣扎,想报出冒大爹村坊的地址。可话未出口,他心里一阵大痛。于是,他将原先同娘住在省城的街巷报了一遍。
施朝安示意坐在一侧的华书记将这地址记录在案,又问道:“听你屋里的人讲,七号中午吃过中饭你就出门了,深更半夜才转来,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
“吃过中饭……我四处荡了荡,然后去了钱家庄给头牛瞧病,一直忙到半夜。”冒辟尘两眼直视这个施警长答道,而后在心里骂了陆子矶一声,这条该死的毒蛇!
“大约几点去的钱家庄?”施朝安显得特别地漫不经心。
冒辟尘平静地答道:“没注意啥辰光,大约快吃夜饭的时候!”
施朝安的两眼突然闪过一道毫光,他坐直了身子,近乎温柔地把前面问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大约几点去的钱家庄?”
冒辟尘用坚定的语调把刚才那句话,也重复了一遍。
施朝安向站在门边的陶巡警使了个眼色,陶巡警顺手操起一根毛竹棒抡起来,狠狠地朝冒辟尘脊背上砸下去。
冒辟尘一下跳了起来,回望了一眼陶巡警,对施朝安吼道:“这是为什么?”
“你很清楚为什么!”施朝安声音平缓地答道。他本能地感到这人像是在演戏。
当那个巡警操起毛竹棒抡过来时,冒辟尘意识到坏事了。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竟为王庄这点破事而功亏一篑,这使他恼恨至极,他逼视着施朝安发出了类似怨鬼式的一声叹息:“一有人犯案,你们就这么干!除了找个替死鬼向上头交差,你们还会干什么?”
面对着这声挑衅似的叹息,尤其是“找个替死鬼向上头交差”这句话令施朝安恼羞成怒,他抓起书桌上的茶壶向冒辟尘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阿德敲开门来,未等郝妹开口,就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是女施先生让他来望望汝月芬,看下午能不能到学堂。
郝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这个鼻头有点翘的男孩,就把他放进门去。她不大喜欢她家阿芬和男孩白相,一般而言,蚌壳弄里的男孩,她从不放他们进来。
汝月芬正在堂屋的饭桌上吃饭,看到阿德穿过天井走来,苍白的面庞上顿时升起两团红晕。看到汝月芬好了,阿德高兴得心都快要皱缩起来了。这个时候的汝月芬,清清净净,一尘不染。走进堂屋时,他一不小心后脚在门槛上一绊,两边的落地长窗,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阿德不好意思地对郝妹和汝月芬笑了笑。郝妹宽容地摆摆手,表示没啥。
“吃过中饭了?坐吧。”汝月芬推开饭碗,站起身来让座。阿德慌慌张张地坐在饭桌前,但一想不对,赶紧又换到长窗下的竹椅上。看到汝月芬掩嘴一笑,阿德紧绷着的身子也就放松了些。
郝妹一边收拾饭桌,一边问阿德家中的情况,阿德一一作答,他每次回答郝妹的问话,都要霍地起立,然后坐下,再起立。郝妹对这个男孩,充满了好感,她索性端着碗,拿着筷子,同阿德攀谈起来了,这样一来,弄得阿德浑身冒汗。
在一边整理书包的汝月芬转过身来,向阿德挤了挤眼睛,阿德不知何意,有点不知所措了。郝妹回脸看了一眼女儿,汝月芬马上继续一本正经地收拾书包,郝妹一回过头去,她连忙对阿德指指门外,意即速速离去。
这一会儿,阿德弄清了汝月芬的意思,他站起来对郝妹道:“阿姨,施先生让我们早点到学堂。”
“好呀,走吧!”郝妹端着碗筷向后面走去,边走边问女儿,“头一点点都不昏了?”
汝月芬用力地点点头,向外走去。
“好,今天不留你了,没事来玩好了!”郝妹又对阿德说。
“唉!”阿德嗓子亮亮地应道,而后低头看着门槛,小心翼翼地跨出堂屋。
阿德憋住满心的高兴,擦着汝月芬先出了大门。
弄口走来了一个长身长颈长脑袋的大汉,他在看巷两边的门牌,汝月芬出门一见,脸色一变,对阿德说:“走那头,快点!”
走那一头就得路过哈松、泉福这拨小子家的门口,阿德有些不情愿,但一见蛇郎中,他毫不犹豫地随汝月芬快快地向前走去,边走边回望那个蛇郎中,他知道这个蛇郎中是干什么来的。他告诉了汝月芬,但汝月芬却有些不开心,她对阿德说,不知道为啥,就像不喜欢那个牛郎中一样,她也不喜欢这个蛇郎中。可阿德想了想,不管是蛇郎中、牛郎中,这两个郎中他都喜欢的。
走过哈松、泉福他们家门口时,汝月芬和阿德快速通过,一出弄堂,他们俩相视一笑。没有碰见哈松这拨人,汝月芬又有点高兴了,于是阿德也高兴了。
阿德把毒掌的事同汝月芬说了说,他要先拿哈松开练。
汝月芬略一沉思,宽容大度地说:“哈松罪不当死。”
阿德不吱声了,不想与汝月芬意见相左,惹她不快,不过他心里主意已定,谁劝也不行。他想过,哈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世界上真有毒掌?”汝月芬的眼睛透出几分迷茫。
“当然喽,你以为蛇郎中有诈?”
汝月芬微微地摇摇头,依然显得有些迷茫。
余下的路,汝月芬一直在问学堂里的事,好像她已有好多天好多天没有到学堂了似的。阿德瞒下了他与女施先生那段不愉快,专拣令汝月芬开心的事说。
林立生一岁多一点的小妹,昨儿临睡前在床上捡了个放屁虫吃。林立生说,她下嘴很温柔,但却一脸痛楚。一看就知道她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小妹捡过鸡屎吃,那是一粒漂亮的鸡屎,溜光圆滑亮晶晶的,如一粒玻璃蛋,黑黄绿红白,五色相间。林立生哄了半天,让她吐出来。小妹嘴里冒出两条腿来,继而又吐出一只虽缺胳膊少腿,但还算完整的硬壳放屁虫,那只放屁虫还是活的,噗一声掉在床沿上。
汝月芬咯咯咯地大笑起来,乌黑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陆子矶走到那扇黑漆墙门时止步不前了,那个小子一说到蚌壳弄,他当时就有一种预感,这红衣女孩该不会是汝家娘子的女儿吧!但竟然真是这样。
面对这扇大门,他犹豫再三,突然扭头向来路走去。
对那个女人说什么?就说你家女儿是条人蛇!走一路想一路,但想来想去,陆子矶觉得还是没法开口,说什么?你怎么也开始做这样一些没屁眼的事了?搞得一点章法都没有,一个上午都整啥了!陆子矶这会儿对自己异常不满。
“操,这么六神无主的!还一贯以为自己是一个主意很正的人哪。费大劲搞清了她的住处,就这么走了?照个面总是可以的,不管这个红衣女孩是否异类。”但走到弄口,陆子矶又停住了,“异类?哼,这世上何曾有过异类!”
陆子矶发现自己又回到让他想了一夜的老路上去了,立马打住。但一转眼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去了,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事吗?就是她的牙齿与天下最毒的毒蛇牙齿一般无二这件事。他想了想,回答理当是否定的。这次是事有凑巧,有他搪了搪,如有致人死命的前科,她能活到今朝?嗨,就这样!不论怎样,还是该见一见那个可能会造出一个天下奇闻的人!
陆子矶折回身,向前紧走了几步,但步子马上又慢了下来。
你凭什么说王大毛中毒,就是那个红衣女孩干的?你的依据就是灵蛇毒发,不可救药。中毒者通体如炭,心口隐有朱红圆斑?就是那本《明代蛇考录》?那么如爹爹所言,这狗屁《明代蛇考录》有关灵蛇,录而不考,考而无据,纯粹一派胡言,你又在这瞎鸡巴忙啥?!为什么就不能说那个混子王大毛在其他地方中了什么毒,那毒伏在那儿,随着他发力,气急攻心,就在那发了出来!
陆子矶的举止,弄得王大毛的那两个手下莫名其妙,他们索性站在弄口,看他要干什么。
“操!”陆子矶恶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弄堂,他看都不看那两人一眼,直奔王大毛家去了。
一到街上,阿德便与汝月芬拉开了距离,阿德尾随着汝月芬一前一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