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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要的。”
“让你们难为情死吧,整天价这么打我!”阿德想到这里,眼圈一红,立即拖过一本本子,撕下一页,抓起铅笔,把怎么得到这玉盒的事一写。然后将玉盒压在把纸上,再三五三十一地从鞋盒里点出铜钱,包紧包好,塞进内衫袋里,便嗵嗵嗵地下楼了。
但爹看都不看他,黑着脸对娘叹道:“唉,这人是个老实头,一向没有多余的话,但泥人还有个土性子呢!后来,话赶话,愈说愈僵。他就举起刀来,抹了脖子。听讲,他倒下去,不一会儿就断气了!”
阿德并不知道爹说的是谁,拿着空饭碗在一边发愣。
“啊呀呀,这个人也真是毒头伯伯,干吗要这样啊!那个张家阿二将来也不得好死,这样把人往死里头逼!”娘擂着桌子说,“有这么俊的一个女儿,那么聪明伶俐,功课又好,老婆也年纪轻轻的,真是犯不着呵!”
“你们说谁呢?”阿德一阵犯晕,大声问道。
“喏,就是汝月芬的爹呀,自杀了!”娘伤心地转过脸来对阿德说。
阿德瞪大眼睛,张张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草头百姓,从生到死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向这个国家不停地交钱!”爹大叹一声,立起身来。
阿德的脸早涨得通红,放下饭碗,拔脚冲进弄堂。
“干什么去?”爹喝一声,追出门来。
“让他去吧,那个小姑娘待我们阿德真个好!”娘端着一盘点心追出门来喊,“带在路上吃,阿德呵!”
听到这声喊,阿德心里突然异样。
他回首一瞥,今天早上对爹娘的印象再次掠过脑际。娘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头上高高的挽了髻,两眼如墨,瘦长纤弱,像
橱柜里那只狮子缸图案上的古代仕女,手执净瓶,肃然静立。再看也走到门口与娘并肩而立的爹,忽然觉得这面孔常常铁板一块的爹爹,一袭玄衣,与黑苍苍的脸色非常般配,眼圈周围的阴影,使他的眼睛变得深不可测,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凛然。阿德对这会儿的爹平添了几分敬意,因汝月芬自绝的爹,他的心里突然对自己的爹涌起一股热流。他平生头一次,高高地举起手臂,向着爹向着娘短短一挥,便出了弄堂。
阿德拖着林立生,放开步子,直奔蚌壳弄。
“阿芬一早就被先生叫去了,还不知道这事呢!”阿德在弄口碰见蒲包老太,她衣衫不整,眼圈发红地向他说道,“阿芬她娘也是刚刚被人叫走。好人一个呵,会走这条路,真是作孽呀!”
阿德又转身就跑,在这个时候他要和汝月芬在一起。他决定和林立生先去学堂,看万先生和汝月芬她们会不会已经回到了学堂。
“快点去同阿芬讲一声,家里出大事了,还上什么断命的学堂!”蒲包老太扣着大襟上的搭扣,对阿德的身影喊道,然后颠颠地向山塘街跑去。
哈松、泉福突然看到那扇常常是铁将军把门的宝塔门是开着的,心里一乐,天呀,他们可以爬到宝塔上去看大轮船了!
他们假装出溜溜达达的样子,向宝塔走过去。
刚才他们想走近河湾时又被拦住了,那些士兵不许人贴近游轮和炮艇。于是他们又走回来,折进南禅寺的大门,门口的哨兵刚才见他们是和毕节生一块儿过来的,看了他们一眼就放他们进门了。
毕节生满眼的悲伤,从一间禅房出来,看到他俩,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另一间禅房。哈松一看没人注意他俩,拽一把泉福的袖子,俩人嗖地溜进了半开的塔门。
陆子矶清清楚楚地听见人声,听到有人登塔,他想挣扎着醒来,但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知道自己是魇住了。突然有一只手死命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他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
冒辟尘大睁着一对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醒了,好呵好呵!”陆子矶赶紧坐起身来,一看冒辟尘嘴皮全裂开了,布满了血口子。他想着得设法去弄点水来,但他一动,冒辟尘就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冒辟尘抖抖索索地在解他横别在腰带上的牛皮钱袋,他抖着嘴皮,一字一句地对陆子矶说道:“钱袋中的……银镯和玉佩……劳你大驾,替我送给阿德。司空坊废墟的那根朝东的门柱,烟火燎焦的那面,底下埋着一铁盒大洋。有朝一日……你方便时拜……托送给我养父……说我不能尽孝,他白疼我……一场,对……不住……他,不能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风从塔门里呜咽着掠过地板,吹起一地的尘土。
冒辟尘将解下的钱袋颤颤地塞进陆子矶的手中,断断续续地报了个地址。
陆子矶的两指搭在着冒辟尘的手腕上,感到他的脉息已乱,知道他的大限已到,便一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里头还有一株药草,原本一枝双花,在那个汝家娘子的女儿身上用掉一朵,那女孩中毒甚深,性命交关,不知陆兄知道金龙草不,送……陆兄……”
“金龙草?你有金龙草!你用金龙草给那女孩解毒?”陆子矶捧着那钱袋大惊道,转而他又急忙问冒辟尘,“那女孩一身黑气,一背脊的疹子!”
冒辟尘微微点了点头。
陆子矶浑身一震,满脸迷茫地去看塔门外的天。他将那钱袋揣进怀中,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这个女孩还真是蛇人!”
冒辟尘一惊,缓缓地仰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子矶。他仔细看着陆子矶的眼睛面孔,确信这个蛇郎中是认真的。那个本来有可能成为他干女儿的女孩,居然是个蛇人!他颤声问道:“蛇人?”
陆子矶目光入定,仍然喃喃自言:“而且是个灵蛇人。”
陆子矶将这个汝家女儿如何咬伤王大毛以及她在学堂如何被毒蛇所伤,包括那灵蛇弄塌了汝家屋面,被他跟踪追击,而后浪击灵蛇,包括汝家女儿不知从何得知他受伤,躺在他爷爷家那片废墟中和如何伙同她的同学阿德、阿钟对他施救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冒辟尘。
“嚯,真是难为她了!”冒辟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那个沉静忧郁的汝月芬和那个倔强稳重的圆脸阿德的两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慢慢地交替而出。突然他仿如被雷电击中了似地一阵大抖。
陆子矶一把将冒辟尘紧紧地抱在怀里。
“冷……真冷……”冒辟尘哆嗦道,“喔……如果……我也是灵蛇人……就好了。”
冒辟尘拼命地抑制着如寒热般地抖颤,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在桑树坪与灵蛇的遭遇。
“你的金龙草,在黑龙潭那儿采的?”陆子矶看着钱袋中的笔盒问道。
冒辟尘慢慢地止住了颤抖,无力地点点头道:“那个崖壁上有一个……岩洞,那便是你所说的灵蛇的老巢。呵!我当……当年去小连庄……就从那儿下……下来的。”冒辟尘口中喘着大气道,“我在那儿还逮住过你说的……小的灵蛇,头像蛐蟮……当时就觉得特怪,结果半道上给逃了……逃了。”
陆子矶恍然大悟,这灵蛇追杀冒辟尘,不是因为他闯入黑龙潭,而是因为他逮过小灵蛇。冒辟尘说崖壁上有岩洞在他预料之中,但他居然逮住过小的灵蛇,这实在让陆子矶太吃惊了。
“我们这是……这是……在哪儿?”冒辟尘看着显得越来越模糊的四周,衰弱地问道。
“嘘,别出声!”陆子矶忽然听到了多次出现在他睡梦中的那一阵阵浮浮声,他向被巨柱挡住了半边的那道塔门看去。那孔门外的塔廊里露出了半只军用皮靴的靴帮。陆子矶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轻轻地放下冒辟尘,双膝着地慢慢地向那只军靴爬了过去。先是一只高帮军靴,而后他又看到一只打着绑带的脚杆和一支沉甸甸的步枪。他脸贴着墙再看过去,则看到了半个身子,属于那个身子的衣角在劲风中呼呼呼地飘舞着。
陆子矶匍匐至门洞口,那儿居然是两个士兵的尸体,他们一坐一卧,但身体僵硬,已死多时。这两名士兵显然是塔上的瞭望哨,头戴德式钢盔,一身簇新的军服,腰中的武装带上别着三颗德式手雷。
陆子矶一把拖着最先见到的那只脚,小心翼翼地把人拽进塔内,而后又将另一具丢了一条腿的尸体也拽了进来。第两具尸体的脸部皮肤悉数溃烂,面如重炭,显然是被毒液喷入眼面,立时毙命的。但那具断腿尸体的一条腿竟是被两排利齿切割下来的,断腿的切面也已悉数糜烂,漆黑如墨。
陆子矶浑身燥热,双手打颤,他掰开断腿士兵紧闭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