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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白露(四)
梦泽蒹葭楚雨深
到州桥边,看到那个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的乞丐,依在柳树荫下,坦腹露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一把破葵扇。
大热的天气,整条街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来往人踪。我停下来,到他的前面看他。他拍拍旁边的石头,我就坐下了。他用手撑着身子,拖自己的残腿离我远一点,笑道:〃我身上气味浓,怕熏了贵人。〃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便和乞丐坐在同一个树阴里,呆呆地坐了好久。
内侍与侍卫都寻了阴凉地,窃窃私语。我也不管他们。
他在那边放肆地打量我,问:〃别人都说要饭三年,皇帝都不要做,贵人有没见过皇帝?〃
我慢慢说:〃常看见……他天天不开心,总在忙乱算计,好不容易等东西到手了,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比自己想象的相差很远,所以还是不开心。是个心思古怪的人。〃
他在那边牵着嘴角嘲笑说:〃贵人没见过皇帝吧?皇帝哪里还会想要什么东西?还好不容易?〃
我也低头笑了,说:〃对,我胡说八道。〃
看他笑得开心,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小孩子给你桂花糕?〃
〃哪里会有小孩子给我东西?小孩子老拿棍子捅我的腿。我这辈子没吃过桂花糕。〃他拍拍大腿笑道。
看来,他早已经忘记了失信于他的我了。
我再看了眼他的胎记,然后站起来要走,他忙说:〃贵人,赏点钱吧?〃
我今天出来没有带钱。只好问:〃下次吧?〃
〃这样的话我可听多了。〃他鄙夷地说。
我无奈地笑笑,要回来时,他又在后面说:〃贵人,告诉你件事,你里面衣服上的龙是四爪的,被人看见要杀头的。〃
我回头看他得意的样子,叫了个侍卫过来,说:〃给他几个钱吧。〃〃贵人,你可别用小钱随便打发我去。〃他忙说。
我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幸好遇见的是我,否则你小心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连讹诈都不懂轻重,真是蠢人。
回宫后我首先就去见她。天色已经有点儿昏暗了,玉华殿却还没有掌灯。
宫女在外面看见我,忙说:〃我去回艾姑娘。〃她在宫里还没有正式名分,宫女也只好这样叫她。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深殿里越发幽暗,砖地被冲洗得太过干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微有寒意的秋天黄昏里,她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赤着脚,在光滑的青砖上,穿曳地的薄纱衣,衣服本来是粉色,在黑暗中浅得几乎分辨不出,与白色一样。她的头发长了,绸缎一样披到腰间,没有挽上去。
她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个大殿里悄无声息地徘徊。
她回头看见我,说:〃进来吧。〃她的声音此时听来,与冰霜一样又清又冷。
我本想和她说说自己的忐忑,说我做了白痴,现在要开始与朝中母后那一派人纠缠争斗。可是,看见她冷淡的面容,我就懒得说话了。虽然我只需要她轻轻一个微笑来肯定自己。
以后人间最美好的风景过眼的时候,她会在我身边;我看见繁华万象的时候,她也会在我身边。可她心里和我看着不同的东西,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看这天下。那这人间,这繁华,这天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就在我手中,我遥不可及。她在我身边,心却不在。
那还不如就不要在。
她让身边人取来前几日的桂花糖,打开坛子,舀了一点儿盛出,那些花瓣的甜香实在浓郁,散得一屋子都是。
第45节:第十五章 白露(四)梦泽蒹葭楚雨深(2)
她把碟子递给我,烛火晕红,桂花金黄,瓷碟碧绿,她的手指雪白。想到艳丽的那一句〃皓腕凝霜雪〃,心里突地一撞,层层郁恼就舒展开了。
我要后悔什么呢?其实本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愿望,哪里关她什么事了?而她,现在是在我身边的,我应当要心满意足。
我们坐在微凉的青砖地上,一起用小饼蘸着桂花糖吃了,浓郁的蜜甜与香气一直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
未来好像不存在了,明天也不会来,只有周围渐渐陷入幽静的黑夜。
忽然有风从门缝间漏进,宫灯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曳了几下,她的脸在明灭不定的光芒中隐约暗淡。偏偏她那暗色下的容颜上,有一双水样的眼睛,用了懵懵的睫毛遮着,似乎波澜不惊,可偶尔烛光一跳,我就看见她眼里的流光转瞬。
十年,我的生命就从她这样的眸子里,眼看着过去了。
一片凝固中,忽然听到雨声急促敲打在窗门户枢上,空荡荡的殿内纷乱作响,宫女进来禀报说:〃外面下雨了。〃我站起来看外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居然瓢泼一般。雨声就着冷清的风声,一层一层裹上来。
她终于抬起她的双眼看我,说:〃雨这么大了,还是早点儿走吧。〃听来居然是在下逐客令。我站起来,轻声问:〃身体可好了?〃她随意点下头。送我到门口。
车辇在外面,我接过伞,回头看她,她没有一点儿情绪地站在我身后,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双颊,只露了她的双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背阴处的兰花,幽暗的天色。
我丢了那把描着青绿鸾鸟暗纹的伞,用力抱紧她。
我为何要走呢?这里是我的地方才对。这样大的风雨,我怎么离开。外面就是淋漓交加的寒冷,我是最畏惧寒冷的。夜都已经过了十之三四,我怎么穿过两重宫墙独自回到那清冷的地方去?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害怕的东西了,这样天色,当然是留人的,我情愿用最卑微的爱恋臣服在她的脚下。
听到那些大雨,狂暴一般在耳边击打这个天地。但她在我的怀里,那些喧闹声就哗一声溶解,消退,直到千里之外。
只因为她在我的手中,我触碰到她的肌体。于是细微的温暖摇曳地从心脏里蔓延生长,一直由脉络骨髓纠缠到全身,在我与她皮肤接触的指尖上,开出迷离的花朵来。那花是血红的,琥珀般透明,从我的胸口滴落到她的心头。
我不去理会胸口那些小伤口的血,那青铜的簪子握在她病后的软弱手腕中,怎么能威胁到我。而我今晚如果离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拥有这样的勇气。
我的血原本就是为你才流淌在这个躯体里,你若想要,都给你。
等她刺了十余下,她狂乱的情绪也渐渐潮涌过去,我才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在她的耳边说:〃好了,再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对太医说了。〃
她抓着那只簪子,太过用力,手上青筋毕露。我俯头去亲吻她那些细瘦血脉。我想她若现在要刺到我的脖子,那也是轻而易举吧。
那些血在她的胸口,白色里几点鲜红,触目惊心。我不愿让自己的血玷污了她,轻轻吻去,她的腰纤细,不盈一握,她的身体缺乏热气,缺乏血行,如同已经死去。我但愿我能暖回她,用我此时的灼热气息,沸腾血液,换得一只狐狸的眉眼清扬。
那只簪子无声地坠在我的耳边,只听到她压抑的哭泣。
那哭泣声遥远,喘息凌乱,她用了掌心紧贴我的后背,我们肌肤身体触处即是蔷薇色,一片洇润,一片浓郁,暗色诡异。
沉迷。
蔷薇的颜色开在这样的风雨夜里,眼前失了具体的事物,只觉得是红红白白的艳丽,浓郁到几乎失色的流光溢彩。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样去实现自己十四岁时遇见的梦境。
用唇吻她的背,细细地点数十四岁时在梦里数过的脊椎突起,用舌尖去记忆她的身体,要把她刻骨铭心,似乎我们没有未来,只有今夜。到最后淹没在她白兰花的香气中。
没了知觉,所有都不过是柔若无骨。柔若无骨,在里面下坠,下坠,下坠。
怎样与她颈项缠绵,在鲜红的血与模糊的疼痛中。
她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身下的锦被,抓出盛开的花朵,千重花瓣,于迷乱声息中重重绽放。
我此生,恐怕再不能挣脱出这般情欲。
直到所有一切平息。外面惊雷劈下,在刹那间透窗来的光芒中,看到她安静地伏在我身边,我慢慢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呼吸沉静,像一只幼兽蜷缩在窝中熟睡。外面是暴雨,而里面是温暖平静的,我们相依在一起,刚刚的缱绻还在四肢百骸游走,淡淡的疲倦,在她的身边,平静而柔软。
我轻轻伸手去,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十指交缠。
她睁开眼看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
我又觉得有点儿羞怯,在刚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