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1节:第一章 惊蛰(一)惊飐芙蓉梦(1)
第一章 惊蛰(一)
惊飐芙蓉梦
今日惊蛰。
从睡梦里被远远一声惊雷拽出,我走出延春阁,顺着宫灯泻地的明亮侧耳听一听殿外。春虫还没有出来,什么声响也没有。
隐约想起来,其实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惊蛰这一天。不过那是在十年前。
当时我十三岁,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
而如今我二十三岁,她还是大约十八九岁。
我至今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她的家乡是哪里,她以前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在干什么,想什么,我又何尝知道?
听着那远远的惊雷,竟像劈在我的心头上。夜风料峭,我微微缩了下身子。我一直畏惧寒冷的东西,从十三岁开始,我想她说得对,我其实从来就没有长大过。
身后有人轻轻为我披上罩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清远。她睡觉非常警觉,自然会知道。
张清远算是现在我最常眷顾的人。她以前是杨淑妃身边的宫人,我到淑妃那里时,她正脱下脚上的鞋子去拍爬在石桌上的一条青虫。我便向淑妃要了她来。
对于这际遇,她自己都常常怀疑,问我原因。
〃因为我喜欢你恶狠狠的样子。〃我笑道。
然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在拍虫子。直到我烦不胜烦,狠狠禁了一回才停止。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重要的原因是,张清远拍的那张桌子,左边坐着的,正是我的母后。
我喜欢女子那样旁若无人的凶恶,肆无忌惮。
就像我第一次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才知道,原来我需要的,不是温柔顺婉的女子。
〃夜深了,皇上不如不要回去,就宿在这里?〃张清远柔声问。
我抬头看看天空,北落师门在天中,光芒幽蓝。
〃不了,还是回去。〃
辇驾近东华门,我叫停,下来在干净的砖地上走了几步,这夜风夹着春寒,仿佛将世界上的一切都撕扯得不留痕迹。
〃伯方。〃
伯方忙近前来。
我顿一顿,说:〃去……锦夔殿看看。〃
他诧异地问:〃夜已深了,不如明日报过锦夔殿再去,好让宫使准备着?〃
我低声说:〃不必惊扰她,朕悄悄去看一眼也就算了。〃
锦夔殿在内宫城之前,一路行去,车马缓慢。掀帘子一看,漫天风露,夹道杏花如雪,竟有吹到我袖中的。
所有的锦绣缠绵,到最后都是这样褪尽鲜艳的残片。我想。
锦夔殿里熄了灯火,走进去只觉得冷清。
我无比熟悉的地方。正南门进来不是正堂,是假山,从假山侧过,是垂着薜荔的游廊,前庭嘉肃,花厅揖棣,殿后就是辰游池,她现在住的是池边上的徊云阁。
我在阁下站了一会儿,没有看到烛火灯光,想来她已经睡下了。这里很好,不像别人宫里,什么时候都要点着灯,老是睡得不安稳。
旁边的海棠花簌簌地落,那浅淡红的花瓣落了满地也没人发现。
除了天上圆月,谁也不知道。
觉得意趣寥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回头要离开时,却发现她就站在月门处看我。
在夜色中,她似乎要融合到身后的粉墙上一般苍白。
我的喉口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平淡地看着我,眼神波澜不惊,像看着月亮下最普通的一株海棠树。
而我,听到惊蛰的雷声,清清楚楚在我耳边劈过。
惊蛰。惊蛰。
所有的事情都从这天开始。
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乾兴元年二月二十日。
那年我十三岁。在步天台上,遥望中天紫微垣。象征帝王的紫微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我的父亲还是安然无恙。
可是,父亲昨日去世,留了遗诏,说
太子即皇帝位。
尊皇后为皇太后,权处分军国事。
遣使告哀契丹。
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想告诉他我很害怕,我跪在他的床前,二月的寒冷天气里,发抖,眼泪冰凉。可他什么都不说,到最后他抓着我的手说,善待天下啊,受益。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死亡,我如何面对天下?
我害怕,害怕尸体,害怕冰冷的东西。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父亲停在延庆殿。遵他遗诏,我于柩前即皇帝位。
接受了朝臣的三叩九拜后,我向内殿跪下:〃请母后垂帘,以摄天下。〃
两年前,天禧四年,我十一岁。父亲因为久疾居宫中,朝政全掌在母后手中。当时宰相寇准密议奏请皇上让皇太子,也就是我监国,但是消息传到了母亲耳中,寇准因此被罢相,取代他的是丁谓。后来因为周怀政密谋废后杀丁谓。宫里的两个内侍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去向丁谓告密,丁谓连夜与执掌东京兵马的枢密使曹利用计划。第二天,周怀政被杀,寇准贬为衡州司马。自此母后在朝中牢牢扎下了根基。
第2节:第一章 惊蛰(一)惊飐芙蓉梦(2)
然后在十一月时,父亲下诏,除军国大事仍旧亲决,其余都我同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等参议行之。
听到消息时,我一时喉头噎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对着太子左庶子晏殊哭了。他才三十二岁,脾气温厚,我最喜欢他的词,希望他能帮我。
我当时还以为,只要我不接手天下,父皇就不会离我而去。
第二天晏殊替我上表陈让,我去见母后时她问我:〃可是担心父亲身体?〃
我摇头,怯怯地说:〃我不想要……〃
母后一巴掌打在我的左颊上。
丁谓任宰相,他对母后行了礼,请太后不要当殿垂帘,请御别殿。母后冷笑,不语。
张景宗、雷允恭于是说:〃皇帝视事,当朝夕在侧,何须别御一殿?〃
张景宗是父亲亲自指定承侍资善堂,想让他做我心腹的人。原来他与别人也一样。
我抬头盯着藻井上的花纹,数那些龙的鳞片。
数到第三条龙的时候,他们商量好了,决定我与太后在承明殿共商国事,帝位左,太后位右,垂帘决事。
我以为结束了,站起来要去父亲面前守灵。
母后却又拿了一张手书出来。内客省使,也就是从小就在我身边服侍我的伯方忙拿去宣读。我又坐下来。
原来母后不喜欢垂帘,要在禁宫中自行批阅章奏,遇大事再召对辅臣。
群臣大哗,场面一片混乱,我继续抬头数龙的鳞片。伯方在我耳边悄悄说:〃那道手书,似乎是丁谓的笔迹。〃
既然如此,刚才他又提出要请太后御别殿?
我也想像母后一样冷笑,但是眼睛却热极了,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父亲就躺在那里,尸骨未寒。而他的妻子孩子臣子争吵成一片。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绝不停棺延庆殿。
中天紫微垣,是帝王的位置。
东蕃八星,西蕃七星,在北斗北,左右环列,成翊卫之像。
北极五星,在紫微宫中,北辰最尊。
我躺在轨天仪里用游规在双规上找到位置,仔细地看北辰。
突然有人在我身边问:〃喂,你躺在这个奇怪的箱子里干什么啊?〃
我猝然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吓了一跳,游规一晃,北辰就失了位置。
不是叫内侍不许让别人进来吗?
我慢慢地坐起来看她。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她的衣服怪异,袖子窄窄的,领子像把脖子包住一样竖立,而且……她居然穿着裤子,很小很紧的那种。一个女孩子,半夜单独出来,跑到司天监来,还穿着裤子,没有梳洗打扮,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真是很奇怪。会不会是失魂梦游?
于是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没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问:〃干什么?以为我看不见你?〃
〃……没有,你的衣服,很奇怪。〃我低声说。在她理直气壮的质问面前,我居然心虚。
我果然不适合当皇帝。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大笑出来,说:〃对不起,我忘记换了。〃她好像忘记了她还抓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一样,只顾自己笑。
她的手心热热的,很温暖,好像她是从夏天里走来的一样。
她看看我,笑着放开我的手,却又用那只手拍拍我的右颊,问:〃小弟弟,干什么要脸红啊?〃
……她摸我的脸。
……她居然在这里,摸我的脸。
我瞠目结舌,觉得脸像发烧了一样,血一直往上涌。
她却不以为意地在冷风里抬头看看天空,自言自语:〃不知道跳到哪个年代了?连个空调都没有,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