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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来跳去的女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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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吧,不幸的女人!”

“他何必装腔作势?”安娜·阿基莫芙娜气恼地想。“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惯于跟商人打交道。”

“请您象对待普通人那样跟我说话,”她说。“我不喜欢看滑稽戏。”

“是,小姐。五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葬礼的烛光下守着母亲的棺材,这居然是滑稽戏!唉!”恰里科夫转过脸去,伤心地说。

“别说了!”他妻子小声说着,拉拉他的衣袖。“我们这儿没有收拾干净,小姐,”她对安娜·阿基莫芙娜说,“请原谅。

……您明白,家里人口多,住得很挤,不过一家人过得和和气气的。”

“我不给他一千五了,”安娜·阿基莫芙娜又想。

为了赶快躲开这些人,躲开这种酸溜溜的气味,她已经拿出钱夹,决定取出二十五个卢布,不再多给,可是她想到她为这一点点钱走这么远的路,打搅这些人,忽然觉得害臊了。

“如果您给我纸张和墨水,我就马上给一位跟我很熟的大夫写封信,要他到您这儿来一趟,”她说,脸红了。“那位大夫很好。我要给您留点钱支付医药费。”

恰里科娃太太连忙跑过去擦桌子。

“这儿不干净!你怎么了?”恰里科夫小声说,气冲冲地瞧着她。“领她到房客的屋里去!请,小姐,我斗胆要求您到我们房客的屋里去!”他对安娜·阿基莫芙娜说。“那边干净。”

“奥西普·伊里奇不准外人走进他的房间!”有一个姑娘厉声说道。

可是他们已经领着安娜·阿基莫芙娜从厨房里穿过狭窄的过道房间,在两张床中间走过去。从床上的布置可以看出,有一张床上直着睡两个人,另一张床上横着睡三个人。前面那个住着房客的房间果然干干净净。那儿有一张整洁的床,上面铺着一块红色的毛毯,枕头上蒙着白套子,床上甚至有一 个放表的盒子。桌上铺一块麻布的桌布,上面放着一个乳白色的墨水瓶、一支钢笔、一些纸张、几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摆得很妥贴。另一张干活用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修表用的工具和一些拆开的怀表。墙上挂着小锤子、钳子、小钻子、凿子、镊子等,还挂着三只挂钟,滴滴答答响。有一只挂钟很大,钟摆挺粗,小饭铺里常挂这样的钟。

安娜·阿基莫芙娜动手写信的时候,看见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她父亲的照片和一张她自己的照片。这使她暗暗吃惊。

“你们这儿住着个什么人?”她问。

“房客彼梅诺夫,小姐。他就在您的厂里做工。”

“是吗?我还以为他是个钟表匠呢。”

“他是下班以后业余修理钟表的。他喜欢干这种活,小姐。”

大家沉默了一阵,人只听得见钟表的滴答声和钢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后来恰里科夫叹了一口气,带着愤懑的心情讥诮地说:“人家说的是实话:光有贵族出身和文官官品是做不成皮大衣的。帽子上倒是有帽徽,贵族的头衔也不缺,可是却没有吃的。依我看来,如果出身低贱的人肯帮助穷人,他就比一个陷入贫困而又染上恶习的恰里科夫高贵得多。”

他为了讨好安娜·阿基莫芙娜就又说了几句糟蹋自己的贵族身份的话。事情很清楚:他压低自己是因为他认为他比她高。这当儿她已经写完信,封上信口。这封信会被他们丢掉,钱也不会用在医药上,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仍旧在桌上放了二十五个卢布,后来想一想,又加上两张红钞票②。恰里科娃太太那只又瘦又黄、象鸡爪子似的手在她的眼前闪现了一下,一把抓住了那些钱。

“承您开恩,给了这些医药费,”恰里科夫用发抖的声音说,“可是请您把援助的手也伸给我……和我的孩子们吧,”他补充说,呜咽起来,“这些不幸的孩子啊!我倒不替自己担心,却替女儿们担心!我害怕淫荡的多头蛇③!”

安娜·阿基莫芙娜极力要打开钱夹,可是钱夹的开关坏了,她心慌意乱,脸红了。她害臊,因为人们站在她面前,瞧着她的手,等着,大概心底里在嘲笑她吧。这时候,不知什么人走进厨房,顿着脚,抖掉鞋上的雪。

“房客来了,”恰里科娃太太说。

安娜·阿基莫芙娜越发慌了。她不愿意让工厂里的人碰见她处在这种可笑的局面里;可是房客却仿佛故意捣乱似的,走进房里来了,就在这当儿,她终于拧坏开关,递给恰里科夫几张钞票,而恰里科夫象瘫痪病人那样发出呜呜的声音,撮着嘴唇寻找一个可以吻她的地方。她认出这个房客就是先前在锻铁车间里当她的面把一块铁板弄得轰轰响而且对她作了说明的那个工人。此刻他分明直接从工厂里来,他的脸被烟子熏得发黑,在半边脸上,靠近鼻子的地方,粘着黑烟。他的手完全是黑的,他那没系腰带的工作服由于满是油污而发亮。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头发乌黑,肩膀很宽,显然十分强壮。安娜·阿基莫芙娜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每月工钱不会少于三十五个卢布、十分严厉、喜欢喊叫、常打工人耳光的工头,这可以从他的站相,从他看见自己房间里有女人而突然不知不觉做出来的那种姿势看出来,特别因为他的裤腿不塞在靴筒里,胸前缝着衣袋,他那把尖胡子剪得挺漂亮。她那去世的父亲阿基木·伊凡内奇虽是厂主的弟弟,可还是怕象房客这样的工头,总是讨好他们。

“对不起,您不在,我们擅自到这儿来了,”安娜·阿基莫芙娜说。

工人惊奇地瞧着她,发窘地微笑,没有说话。

“您,小姐,大点声说话,……”恰里科夫轻声说。“彼梅诺夫先生每天傍晚从工厂里回来,耳朵总是发聋。”

可是安娜·阿基莫芙娜想到在这儿已经没有事可做,不由得暗自高兴,就点一下头,赶快走出去了。彼梅诺夫走出来送她。

“您在我们这儿工作很久了吗?”她大声问道,没有转过头去看他。

“从九岁一直到现在。您伯父在世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厂干活了。”

“嘿,年数不少!我伯父和我父亲认得所有的职工,我却几乎一个也不认得。我以前见过您,可是不知道您姓彼梅诺夫。”

安娜·阿基莫芙娜有心在他面前为自己辩解,就装出一 副姿态,要他知道刚才她给钱不是认真给,而是闹着玩的。

“哎,真是穷啊!”她叹道。“平日也好,节日也好,我们总在做善事,可是没有什么成效。我觉得接济恰里科夫这样的人是徒劳无益的。”

“当然,是没有益处,”彼梅诺夫同意。“不管您给多少,他统统拿去喝酒了事。现在,夫妇俩就要你争我夺,打一夜的架了,”他补充道,笑了起来。

“是的,必须承认,我们的慈善事业是毫无益处,无聊可笑的。可是话说回来,您会同意,揣着手坐着也不行,总得干点什么才是。比方说,应该拿恰里科夫夫妇怎么办呢?”

她回转身来对着彼梅诺夫,站住,等他回答。他也站住,慢慢地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他分明知道该拿恰里科夫夫妇怎么办,可是那种办法太粗暴,不人道,他甚至不敢说出口。对他来说,恰里科夫夫妇是如此乏味,如此卑微,以致过了一忽儿他就把他们给忘掉了。他瞧着安娜·阿基莫芙娜的眼睛,愉快地微笑着,从他的表情看来,他象是正在做着好梦似的。直到现在,站在他的身边,安娜·阿基莫芙娜才从他的脸相,特别是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是多么疲劳,多么困倦。

“是啊,那一千五倒应该给他!”她暗想,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她觉得这个想法不妥当,会侮辱彼梅诺夫。

“您大概已经工作得周身酸痛了,可是您还送我出来,”她一面走下楼梯一面说。“您回家去吧。”

可是他没听清楚。到了街上,他跑到前面去,撩开雪橇上的车毯,扶着安娜·阿基莫芙娜坐上雪橇,说:“祝您过节万事如意!”


【注释】

①安娜的昵称。

②十卢布的纸币。

③希腊神话中的九头巨蛇,九头中的一头被砍下来还会再生。


 
二、早晨

 
 
“教堂里早就敲过钟了!真糟糕,等您赶去,人早都走散了!快起来吧!”

“两匹马跑呀,跑呀,……”安娜·阿基莫芙娜说着,醒过来了。她的使女,红头发的玛霞,手里举着蜡烛,站在她面前。“什么事?你有什么事?”

“弥撒已经做完了!”玛霞说,急坏了。“我这是第三次来叫您!要按我的意思,您就是睡到傍晚也不碍事,可是要知道,是您自己吩咐我来叫醒您的啊!”

安娜·阿基莫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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