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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个?”二叔被我拉出来后,狐疑地问我。听说我是陈长生的同学,他的火气又发作了:“狗日的长生娃,把老子的房子拆啰,这辈子不得好死!狗日的敢动神王爷的坟,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我不禁笑了:“二叔,你老人家消消火,神王爷的坟那些气话,就不要再说了。”
“咋个不说?”二叔眼睛一翻,“神王爷的坟,我亲眼看到的嘛,有啥子说不得?”
“真的?”我在人行道上站住了。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二叔,”我醒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说,“我家就在马路对面,你老人家到我家里坐一会儿,喝点茶,抽支烟,好不好?”
二叔对我的花茶和香烟都很满意,也很乐意聊聊神王爷的坟,然而他说的话却很像新潮的先锋派小说:叙事颠三倒四,情节支离破碎,酷似一个打碎的盘子,中间还夹有许多对于“狗日的长生娃”的怒骂。鉴于事关重大,他讲完后我把盘子的碎片一块块拼起来,构成一个完整的轮廓,向他复述了一遍:
临解放那年,天最热的时候,王家坪来了一位城里的先生,三十出头,戴副眼镜,每天顶着烈日山上山下到处转。转了几天以后,这位先生找到陈长生的爹和二叔,说自己是教书的,想请他们帮点忙。兄弟二人满口答应,那先生就给了他们几个银元,指了一个地点,请他们挖一个坑。坑挖好后这位先生跳下去呆了很久,然后爬上来,请他们再挖深一些。随后他再次跳下去,再次爬上来,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说明天我们另外找个地方挖吧。之后的几天里,兄弟二人先后挖了七八个这样的坑。最后一个坑是在王家花园后面挖的,挖了几人深,就见到一堆长长的骨头,白花花灰蒙蒙的,下面还有些黑黢黢的东西。那位先生马上叫他们不要挖了。他跳下去摆弄了很久,上来以后又在周围野地里来来回回走了半天。然后他将几卷粗麻绳接起来,叫他们跟着他在地上又比又量,一边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写写画画这个情节,二叔是在我的启发下回忆起来的)。忙到天黑的时候,那位先生叫他们把泥巴填回去,将那个坑原封不动地埋起来。填的过程中,他还从身上取出一个带小狮子的图章丢了下去,说是要做个记号。末了他掏出十几个银元给他们,说他身上带的钱只有这么多了,以后他还要回来,那时再重谢他们兄弟。陈长生的爹问他坑里的白骨头是啥子人埋在这儿的,他说是我们大家的祖先埋下的,在他回来以前千万动不得,也千万不能说出去。按照当地的传说,“大家的祖先”乃是山里的神王爷,因此兄弟二人顿时明白这个坑毫无疑问就是神王爷的坟,于是肃然起敬,当场跪下来向神王爷赌了血咒:哪个动了说了就不得好死!但是那位先生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搞互助组那年,陈长生的爹在茶馆里顺口说了几句白骨头的事情,第二天就掉下山岩摔死了。从此二叔愈加坚信神王爷冒犯不得,几十年守口如瓶,及至最近见到有人要在神王爷头上动土,才说了出来。这完全是为了神王爷好,神王爷他老人家自然不会怪罪的。
“二叔,你说的是不是这番意思?”
“就是就是,还是你们城里人懂道理,不像狗日的长生娃……”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二叔,你老人家能不能认一下,那位先生跟这个人像不像?”
“咋个不像?就是这个戴眼镜的嘛!那天我也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啰。”
“那天!”我听到心里咯噔一响,“哪天?”
“就是狗日的长生娃拆我房子那天嘛!”二叔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把老子硬是气安逸啰!老子就去找那个招风耳朵告他狗日的状!招风耳朵跟你一样,和和气气的,给我泡茶,还喊我吃烟,招风耳朵的烟吃起来安逸得很……”
“二叔,”我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那天是不是也有人给你看过照片?”
“咋个没得?”二叔的习惯是以反问表示肯定,“那个人比招风耳朵还要和气,还喊招风耳朵给我二百块钱……”
“是不是个女同志?”
“不是不是,是个男的,戴眼镜的,岁数跟你差不多,就是长得难看点,脸长梭梭的,是个马脸。”
“是他给你看的照片?”
“不是他是哪个?他给我看的不是你这张,是另外几张,大大小小的,不管大小我都认出来啰,每张上头都有这个戴眼镜的先生。”二叔用手指着照片上的方步岳,“我就是这么跟马脸说的嘛……”
将二叔送出门后,我感到浑身无力,倒在床上躺了一阵,才强打精神爬起来,拨通了棕榈花园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赵军。他说方丽华不在家,问我有什么事。我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上了。然后我翻开黑色笔记本,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匆匆记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但我觉得不记下来心里不安。
写完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极目望去,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绚丽的霓虹灯管变幻着线条和色彩,仿佛在妖娆地眨着眼睛。黑暗掩盖了污秽与丑陋,夜色中的城市显得妩媚而又神秘,我不知这华美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多少悲剧……
电话响了。
“舒雁,刚才是你打电话找我吧?”
听到这个令人心碎的声音,我想好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赵军告诉你的,是吧?”
这本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是的”。我的心肠硬了起来。
“我出事那天,赵军并没有生病,是吧?”
电话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那天他在王家坪,对不对?”
电话里还是沉默。
“开车追我的人就是他,对不对?”
“……”方丽华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就是那个真正的投资人。对不对?”
电话里传来饮泣的声音。我心如刀绞,但我继续说下去:
“赵军知道文物就在王家坪,你也知道。你父亲留在王家坪的图章,就是唐亚辉交给你的,对不对?”
电话里泣不成声。
“方丽华,你为什么要这样?”
“舒雁……”方丽华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舒雁……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什么时候?”
“10点钟,我在雅韵咖啡厅等你。”
放下电话以后,我克制着颤抖茫然四顾,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台灯的灯光是那么的柔和,蓝色的窗帘是那么的亲切,房间里的一切都使人说不出地眷恋,就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我朝闹钟看看,闹钟指着9点20分,这就是说,我至少还有20分钟。
事实上,我只用了不到10分钟,就将我和方丽华的通话原原本本记下来了。
我很想在最后写上几句豪言壮语,或是隽永而富有哲理的格言之类。然而我一句也没有想出来。
后记
那天晚上舒雁的口气很平静,我完全没想到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卓娅芳,这三个笔记本和这把房门钥匙你替我保管一下,我明天来取。”接着他又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我不来取,就算是送给你啦。不过明天你一定要打开房门,把我桌上那张总图送到文物局,我已经在那上面将文物的位置标明了。”
舒雁说完这些话就下楼而去。我把那三个旧笔记本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送人之处:第一本是蓝色封面,上面印着“飘逝的记忆”;第二本是红色硬皮的,扉页有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第三本比较新一点,黑色的皮面上什么字也没有。
半夜里我被敲门的声音惊醒,开门后发现是方丽华,身后站着传达室的老翟头。方丽华脸色惨白,焦急地问我舒雁回来没有。我领着她上楼,用舒雁给我的钥匙打开他的家门。室内空无一人。正要跟方丽华说话,她已经昏厥过去了。我和老翟头把她抬到我家睡下。半小时后,方丽华苏醒过来,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舒雁一夜未归,第二天上午,院里报了警。下午接到警方通知:凌晨五点,一位卡车司机来自首,说他开车经过郊区一个黑暗的桥洞时,感觉到车轮压了一个东西,下来一看,是个中年男子,已被碾得血肉模糊。我们赶到公安局,辨认出是死者就是舒雁。法医在他体内检验出了氰化钾,并断定他在昨夜12点钟之前已经停止呼吸。
案件一周后告破,最初的线索来自舒雁留下的第三个笔记本。警方传讯了赵军和方丽华。方丽华见到舒雁尸体的照片时,彻底崩溃了,于是案情真相大白。
1987年秋季,赵军乘汪德才走投无路之机,廉价收购了豪发公司,成为神泉项目真正的投资人。收购的资金以及项目建设所需贷款,都是通过方丽华搞到的,为了避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