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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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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在下层树冠筑巢,说不定它还就地扳下一根枯枝,当做建筑材料送给老毛,以示赞许。
老毛和徐娘心花怒放,欣喜如狂,很可能跳起了鸟类舞蹈,还朝贵夫人发出一串串感激涕零的鸣叫。
一份卖身为奴的契约就此敲定,一种罕见的共栖关系就此形成。
这对鹩哥高妙的生存策略获得了巨大成功,它们虽然比平时要辛苦得多,但却换来了高度安全感。再也不用担心毒蛇会钻进它们的巢来,偶尔有一条缺乏自知之明的蛇游荡到大青树,它们一发出报警的尖叫,帅郎和贵夫人立刻就会将自投罗网的蛇抓住撕碎并吞食掉。它们产下一窝鸟卵,稳稳当当地孵化成雏鸟,又顺顺利利地抚养它们长大。当小鹩哥们拍扇长硬的翅膀,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老毛和徐娘为自己终于成功地哺育大一窝小鹩哥而激动得浑身颤抖。
多年的期待终于有了结果,多年的愿望终于得到满足。
假如我的上述推理成立的话,就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团:老毛和徐娘为什么在四只小鹩哥惨遭杀害、元宝状窝巢被毁坏、自己的老命也差一点葬送掉的情况下,仍回到大青树来,企图重新成为蛇雕的邻居?它们多半是这样想的:蛇雕虽然无情,毒蛇更为可恶。它们有过许多次惨痛的教训,到其它地方去筑窝建巢,不可避免要被防不胜防的蛇类弄得家破鸟亡。在大青树生活,虽然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但却有存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更小心谨慎,只要更勤快努力,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是有可能将卵孵化成雏鸟又将雏鸟养大并送上蓝天的。要么带着一腔冤仇远走高飞,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无疑要重蹈覆辙,像过去一样每产一窝卵都被毒蛇抢劫一空,成为蛇类的供食机器;要么忍气吞声,忘掉这家子蛇雕屠杀四只小鹩哥的悲惨往事,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这家子蛇雕,别扭当然是别扭的,但却增加了生存机率,更重要的是增加了繁殖后代的成功概率。
它们选择了重返大青树。这虽是无奈的选择,含泪的选择,却也是明智的选择。
遗憾的是,这家子蛇雕不需要它们了,嫌弃它们了,它们便有了想当奴隶而当不稳的苦恼。
老毛和徐娘站在旧巢废墟上,嘴对嘴呦呦呀呀喳喳小声鸣叫着,像是在商议着什么。突然,它们扇动翅膀飞离了大青树,朝我飞来,栖落到离我仅有两步远的一块石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它们本能地掠翅想逃,但它们互相凝望了一眼后,又收敛起双翼,打消了飞逃的念头。我有一种感觉,它们飞到我面前是有意要来跟我套近乎的。我索性又跨前一步,并蹲下来,这样,我和这对鹩哥彼此相距只有数寸远了。它们仍没有飞走,只是有点紧张,在石板上互相挤来挤去。我伸出一只手去摸徐娘的背,徐娘轻叫一声,双腿弯曲蹲了下来,全身羽毛蓬松,抬头张嘴,做出雏鸟乞食的动作来。我一不做二不休,将徐娘捧在手掌上,轻轻抚摸它的脑壳和脸颊,并用手指逗弄它的嘴喙,就像亲鸟在给雏鸟喂食一样。它没有挣动,还在我指尖上吮咂,并顺从地用嘴壳摩挲我的手背。绝对是小鸟依人的可爱模样,虽然它的鸟龄已经不小了。可我将它举到我眼前仔细打量,却发现它双眼紧闭,身体不由自主地在一阵阵颤抖,显示出其内心的极度恐惧。
一只野生鹩哥,是不会愿意和人亲近的,更不用说喜欢人用手去抚摸它了。它克制住对人的天生惧怕,让我随意摆布,究竟为的是什么呀?
就在我捧着徐娘观赏时,老毛飞进石坑,里里外外跳跃着,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像在找寻着什么。我刚好抽完一支烟,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火星。老毛眼睛突然一亮,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立刻跳到我脚跟前,叼起那只烟蒂,一步步跳出石坑,跳到悬崖边缘,嘴壳一扬,将烟蒂甩下深渊去。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老毛这个捡拾烟蒂又扔掉的行为,和它清洗雕巢的动作何其相似,难道它……
就在我发愣的当儿,徐娘拍扇翅膀飞回大青树去了,过了一会,它叼着两根树枝飞了回来,一头扎进石坑,堆在一个V字形的石旮旯里。老毛扔掉我的烟蒂后,也飞过去和徐娘一起忙碌。它们一刻也不停地从大青树旧巢废墟搬运来树枝草棍,积累了一定数量的建筑材料后,便筑起巢来。它们用唾液将树枝草根润湿,就像涂了层透明胶水,粘贴在石头上,搭起一个元宝状的架架,然后用较粗的稻草一根一根编织在架架上,围起一圈墙壁,又叼来金丝绒般柔软的草丝,一层层铺垫在窝巢内。大约辛苦了三个半小时,一只崭新的鹩哥巢便差不多快要竣工了。在它们筑巢的过程中,我怕惊扰了它们,坐在石坑边缘,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悬崖上唰唰响,吊下一只竹篮来,哦,是我的藏族向导强巴给我送午饭来了。我站起来准备去接竹篮子,徐娘急忙扔掉嘴里的草丝,从新巢里跳出来,蹲下身体,蓬松背羽,张大嘴巴,呦儿呦地朝我发出雏鸟乞食的叫声。老毛则飞到我刚才坐过的地方,用爪子刨抓,用嘴喙啄咬,似乎要帮我清洗粪便。那夸张的姿势,那紧张的神态,那谄媚的表情,那逼真的动作,都和在大青树冠当蛇雕逼近它们的窝巢时它们所作出反应一模一样,目的是为了讨取我的欢心,抑制我的攻击冲动。
我明白了,它们卖身为奴,把我当成了新主人。我曾两次摆弄过活蛇,在它们眼里,我也是蛇的克星,投靠我,也能像投靠蛇雕一样,免遭蛇的侵袭和毒害。大青树上那家子蛇雕嫌弃它们了,它们要继续为奴的话,不得不改换门庭。我在石坑里生活了近两个月,朝夕相处,彼此已十分熟悉,还两次救过它们,它们对我有信任感。在它们的眼里,我也许是一只不会飞的大鸟,也许是一只不杀生的好心肠的无毛裸猿。它们要躲避无孔不入的毒蛇,它们要繁衍养育自己的后代,唯一的选择,就是给我当奴隶。徐娘之所以忍受着对人的一种本能的恐惧,让我抚摸它的身体并把它捧在手掌上,老毛之所以把我扔在地上的烟蒂叼出石坑去,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向我证明,它们和我共生共栖,是能给我带来生存上的好处和利益的。它们固执地认为,共栖的一方若无法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就无法将这种共栖关系长久保持下去。
我刚才坐过的石坑边缘,非常干净,连小石子和泥屑也找不到。老毛东张西望,又蹦又跳,啾儿啾儿叫着,显得很失望很焦急的样子。它见我又要迈步向前走,跳到我的面前,拦住我的去路,平撑开翅膀,渴盼的眼光死死盯住我,啾咿儿你好—;—;啾咿儿你好—;—;用含混的声音模仿着我平时跟它们打招呼时经常说的“你好”这句话,像在泣诉,像在乞求。我知道,它希望我能屙出些粪便来,这样它就能为我清洗窝巢了。可我没有随地大便的习惯,再说石坑里还有一只雌鸟,虽然物种不同,但总归是异性,就这样脱掉裤子解手似乎不太雅观,我只好掏出纸烟来,一截一截掰碎,扔在地上,权当是我的排泄物,以满足老毛的愿望。老毛大喜过望,迅速将我的纸烟叼起来扔出石坑去。
真是标准的鸟奴。我心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悯。我决计答应它们的请求,同意它们与我共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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