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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理睬大黑獒那日,它已经死心塌地,已经不可救药了。到底如何处置它,等我收拾了冈日森格以后再说。
宴会的尾声就是议事。牧马鹤部落的头人大格列口齿流利地重申了上次部落联盟会议的三个决定:一是坚决不放过七个上阿妈的仇家,必须执行砍手刑罚,然后赶出西结古草原;二是砍掉已经被逐出西结古寺的叛徒藏扎西的双手,把他贬为哪个部落都不准接受的流浪汉;三是冈日森格必须用自己的凶猛和智慧证明它的确是一只了不起的雪山狮子,否则休想活着呆在西结古草原。在草原上,没有哪一个人哪一只狗可以不经过肉体或精神的征服,就享受荣誉,就获得尊崇的地位。大格列头人说:“部落联盟会议的决定是神圣的,它得到了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的认可,得到了佛尊佛母和各路护法金刚以及八面黑敌阎摩德迦的认可,得到了昂拉山神和砻宝山神以及包括砻宝泽战神和野驴河战神在内的所有部落战神的认可,我们这些把来世寄托给佛神,把今世寄托给山神的人,只能照着办,而不能对着干。外来的朋友,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你们也应该像神一样认可部落会议的决定,而不是从心里滋生出反对神的念想否认我们的决定。”
白主任白玛乌金听了齐美管家的翻译后说:“是的,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帮助你们从仇恨的泥潭里拔出来。大家不能为仇恨而活着,仇恨的人都有一颗黑暗的心,而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光明搬到心里来呢?”大格列头人说:“黑暗的心是上阿妈的仇家带给我们的,而神给我们的启示是,用黑暗掩埋黑暗。所以我们无论怎么活着,都是按照神的意志活着。”白主任说:“草原上的人都是一家子,何必要用黑暗隔开呢。”大格列说:“上阿妈草原的人屠杀我们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一家子吗?”白主任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大格列说:“为什么不追究?在一个涤罪的世界里,复仇是天启神授的权力。”
麦政委有点急了,心想咱们不能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样说下去连我也不能接受,便对身边的父亲说:“你说说,说说你的想法。”父亲说:“这里都是大人物,有我说话的份儿?”麦政委说:“有有有,你说吧。”父亲清了清嗓子,有点结结巴巴地直接用藏话说:“如果冈日森格能够证明它前世是阿尼玛卿神山上的雪山狮子,那它就是我们大家尊崇的神,神的主人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又得到了威严的铁棒喇嘛藏扎西的保护,难道你们执意要砍掉神的主人和神的保护者的手吗?”大格列说:“冈日森格是不是神还不一定呢,我刚才说了,它必须用自己的凶猛和智慧证明它前世的伟大和仁慈,否则我们就不能相信它是一只非同凡品的神性的雪山狮子。”父亲说:“它已经证明过了,从昨天到今天,它一直都在浴血战斗,它具有一柱擎天的英雄气概,是个了不起的胜利者。”大格列头人骄傲地说:“它战胜了谁都不算数,我们的獒王虎头雪獒在这里,獒王就是来收拾它的。神不会一见獒王就不是神了吧?”
索朗旺堆头人插进来说:“对呀对呀,要是冈日森格能够战胜我们的獒王,部落联盟会议当然可以考虑改变原来的决定。因为我们并没有忘记,七个上阿妈的仇家是它的主人,藏扎西不仅保护过它的主人也保护过它。”这是一种妥协的说法,索朗旺堆头人隐晦地表达了他和大格列头人不同的立场。也就是说,他把部落联盟会议的三个并列的决定巧妙地变成了一个带有因果关系的决定,那就是冈日森格必须证明自己,而到底惩罚还是不惩罚七个上阿妈的仇家和藏扎西,则成了冈日森格失败或者胜利的必然结果。自主任说:“这是不合适的,七个孩子一个大人的命运,怎么能押在一只藏獒身上呢?”父亲拍了拍身边的冈日森格说:“听见了,关键是你了,你现在要决定八个人的命运了。”冈日森格深沉地点了点头。
麦政委盯着索朗旺堆头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说只要冈日森格战胜了你们所说的獒王,七个孩子和藏扎西就都可以获得赦免和自由?”索朗旺堆先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大格列头人说:“是啊是啊。”大格列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就算这是七个上阿妈的仇家和叛徒藏扎西最后的希望吧,但我可以肯定,羊毛不能飞上天,冈日森格战胜不了我们的獒王虎头雪獒,它不是神,不是来自阿尼玛卿的雪山狮子,它只能让你们后悔。尊敬的客人,你们来到了西结古草原,就是要吃够这里的肉,喝够这里的茶,部落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吧。复仇是天经地义的,是草原的传统。我们的祖先说了,在一切之上的,是神,在一切之下的,是人,在人和神中间的,是复仇。”
父亲说:“我也是神啊,我救了雪山狮子的命,也救了大黑獒那日的命。西结古寺的丹增活佛说,这个把雪山狮子的化身带到西结古草原来的汉人是个吉祥的人,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他。草原上的人说我是远来的汉菩萨,是来给西结古草原谋幸福的。这就是神迹啊,你们听到了没有?”索朗旺堆头人说:“听到了,当然听到了,我在心里早就给你点灯进香了。”说着恭敬地欠了欠身子。大格列头人哈哈大笑:“我也听到了,但我是个不怕佛祖呵骂的信徒,我要做的就是逼神显灵。赶快让你的冈日森格起来战斗吧,真正伟大的藏獒是不会在人的庇护下苟且偷生的。你看看我们牧马鹤部落的藏獒,再看看远道而来的獒王虎头雪獒,它们可不是手心里的玛瑙牛粪墙圈起来的羊。它们生活在原野上也生活在我们心里,我们对它们无比尊敬,但在表面上我们却从来不亲近它们,甚至都不会对它们说一句温存的话。它们不是孩子,不是女人,不能天天抱着搂着。它们是野兽在黑夜里奔走号叫,它们是冰山在寒风呼啸的时候发光闪亮,它们是大水在巨石的拦截中翻滚浪峰,它们是森林大树顶着天上的万钧雷霆,它们是坦荡的荒野,是冬天的狂风暴雪.是大草原捏出来的自己的形象。它们可不能像你的狗一样缠缠绵绵羞羞答答地让人搂着摸着。”
大格列头人陶醉在自己口若悬河的言谈中。齐美管家滔滔不绝地翻译着。人们都迷醉了似的呆望着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冈日森格的行踪,它完全听懂了大格列头人对它的嘲笑,刺激得它几乎晕过去。它悄悄溜出父亲的搂抱,绕过宴会的人群,朝着獒王虎头雪獒潜行而去。
獒王正在独自享受一块生牛肉。冈日森格悄然来到它后面,飞扑而去,一口从它面前抢走了它的肉。獒王愣了,定定地看着冈日森格大口吞咽的样子,既没有扑过去夺回来,也没有气急败坏地马上投入战斗,甚至连一丝生气的吠鸣都没有。它知道这是对方的挑战,是带着极度轻蔑的戏弄。对方成功地朝它至高无上的尊严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不是獒王吗?獒王是不可冒犯的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要抢夺你的肉。獒王虎头雪獒之所以定定地看着,是因为它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厉害在自己的想象之上:冈日森格从后面蹑足而来时自己居然丝毫没有觉察,这是不能原谅的,人家到了你的嘴边你都没有觉察且让人家偷袭成功说明你已经输了一招。更重要的是,对方刚才完全可以一口咬住它的喉咙,但是对方没有,说明对方是个君子不是小人,对方想正大光明地和它决斗。一个渴望正大光明地活着或者死去的藏獒,一定是一个能力超强且非常自信的家伙。这样的家伙,你只能让它死掉,否则你自己就没有脸面和勇气活下去了。
獒王虎头雪獒依然定定地看着,发现大黑獒那日迈着轻捷的步伐来到了冈日森格身边。獒王眨了一下眼,便把眼光聚光灯似的打了过去。眼光一到,它也就到了,它在大黑獒那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咬了一口。大黑獒那日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媳妇,一声不吭地后退着缩了起来。獒王咬得很有节制,既没有咬断骨头,留下一个欺软怕硬的骂名,也不是毫无损伤,它让冈日森格感觉到心痛——血从大黑獒那日的耳根里渗了出来,这就是给你点颜色看看的意思,你抢了我的肉,我欺了你的妻,在尊严的打击上,差不多是平手了。獒王虎头雪獒和冈日森格都是藏獒里的情种,知道挑战尊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伤害对方的妻子或者情人。
冈日森格吐出一口还没有咽下去的肉,过去心疼地舔了舔大黑獒那日耳朵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