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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全草原的藏獒都变成下三烂,我白狮子嘎保森格也要光明磊落地打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猛赳赳的藏獒就应该虎彪彪地战斗,咬人家的屁股算什么,小流氓一个。
不,不是对脖子熟视无睹,而是还没有到咬烂对方脖子的时候。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当冈日森格又一次风暴一样扑向嘎保森格的脖子,而嘎保森格以为它又要声东击西撕咬自己的屁股,赶紧掉转身子躲避时,冈日森格却丝毫没有改变方向,利牙直捣对方的喉咙。喉咙在触到利牙的一瞬间才意识到危险,赶紧朝后缩去,居然缩出了冈日森格的血盆大口。到底是了不起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保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喉咙旁边的粗大筋络却大受损失,冈日森格的利牙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它,然后撕开了一个菱形的大口子。这虽然还算不上是一次让对方必死无疑的撕咬,但却是一次决定输赢的撕咬。流血如注的时候,白狮子嘎保森格恍然醒悟:原来冈日森格不是一个只会咬对方屁股的流氓,它其实比谁都明白攻击对方的要害就是维护自己的名节,但它需要谋略,需要循序渐进,而不是鲁莽骄纵地一上来就胡冲乱撞。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幼稚啊。霸气有余而内敛不足,表面上伟大,实际上不伟大,加上心智不够,也就是狡猾不足,失败是必然的了。冈日森格,这只来自上阿妈草原的伟大藏獒,已经迫使它白狮子嘎保森格把无边的耻辱烙印在了故乡的土地上。西结古草原自视甚高以为天下无敌的嘎保森格,野心勃勃想做一世獒王的嘎保森格,雄姿英发、神气十足的白狮子嘎保森格,突然变得没什么了不起了,用人类的话就是,外强中干啊,徒有其表啊,银样镴枪头啊,中看不中吃啊。打斗持续了这么久,它的屁股烂了,尾巴掉了,脖子上的筋络断了,而对方却毫毛未损,这就是证明。
父亲不无得意地说:“冈日森格是神仙下凡,没有谁斗得过它,狗熊老虎,狮子豹子,包括藏獒,统统都得靠边站。”麦政委瞪他一眼说:“你的看法是不对的,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是团结最广大的群众,为建立新政权打好基础。在青果阿妈草原,藏獒也是群众,是最基本的群众,无论它们对我们采取什么态度,我们都要团结它们。”父亲说:“我提议将来你把冈日森格请到新政权里来,它机智勇敢、无私无畏、慈悲善良、仪表堂堂,而且它前世是阿尼玛卿的雪山狮子,是神的化身,牧民们服气啊。”麦政委沉思着说:“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藏獒不能参政,但我们决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力量和愿望,谁对它们好,它们听谁的,谁能指挥得了它们,是不能不考虑的一个人选。”父亲说:“那就是我呀,我对它们好,它们听我的,我能代表它们的利益。”麦政委严肃地说:“你不行,你只代表冈日森格的利益。它昨天一来这里就恶狠狠地咬死了那么大的一只枣红藏獒,今天又咬伤了这么威武的一只白狮子藏獒,简直就是个屠夫,太残酷了。你给这里的牧民群众、头人活佛怎么交代?如果人家不原谅你和冈日森格,那你们犯的错误就大了,你和冈日森格都必须偿命。”父亲说:“今天的事情你都看见了,是它先吃了亲生孩子,冈日森格看不过才惩罚它的。”麦政委说:“那是人家的事情,你管不着,你不能从人类的道德标准出发来要求它们,或许它们就是这样一种习惯,动物嘛,很多做法人是不能理解的。”麦政委说着,摆摆手,就要走开,发现白狮子嘎保森格又一次做出了扑咬的样子,紧张地说:“管管它们,管管它们,不能再打了。”父亲想过去拦住它们,但嘎保森格没有给他时间,它流着血,依然虎虎生风地扑了过去。
好像冈日森格知道这是白狮子嘎保森格的最后一次扑咬,它没有躲,而是低下头,学着野牛的样子抵了过去。世界上最坚硬的头大概就是狗头,尤其是藏獒的头,所以人类在发泄极端仇恨时,选择的语言里就有“砸烂狗头”这个词。在狗头撞狗头的时刻,嘎保森格噗然倒地了。冈日森格往后趔趄着,差一点也倒下去,但完好无损的肌肉帮助了它,它绷紧四肢使劲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终于像一个真正的胜利者那样稳稳地站住了,昂首挺胸地站住了。它钦佩地望着白狮子嘎保森格,禁不住为它喝了一声彩:好坚硬的狗头,再撞一下就能把我的头撞碎了。伤得这么重,流了这么多血,还有这么大一股力量,不愧是西结古草原的守护神。
西结古草原的守护神白狮子嘎保森格很快站了起来。父亲生怕冈日森格穷追猛打咬死对方,赶紧跳过去抱住了它。但父亲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双方的眼睛里已经储满了冷冷的惜别,不是跟对手,而是跟壮怀激烈的生活:结束了,结束了,我们终于结束了。冈日森格一脸温顺地依偎在父亲怀里,丝毫没有挣扎着扑过去的意思。嘎保森格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知道对方并不想咬死自己,也就不再等待什么,鄙视地望了一眼始终在一边静静观战的西结古草原的叛徒大黑獒那日,转身走去。
大黑獒那日心里一直想着小白狗嘎嘎,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之中,看到大坏蛋嘎保森格狼狈而去,便又抑制不住地笑了。它以冈日森格为骄傲,毫不掩饰自己对西结古草原彻头彻尾的背离。它知道现在除了自己身上仍然散发着西结古草原的气息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一点让故乡的藏獒亲近它的理由了。它为此难过,但并不后悔。也许爱情就是这样,用一种幸福交换另一种幸福,用一种悲伤交换另一种悲伤。当它决意把故乡的温馨和亲朋的信任一股脑抛开的时候,人生(不,是狗生)就已经在失去中剥离出了最原始的形态,并在本能的性与色的层面上得到了最绚烂的展示。
白狮子嘎保森格走在洒满耻辱的草地上,什么也不看,只想快快消失在所有人和所有狗的视线之外。失败的英雄是不配回家的,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意识是祖先的遗传,是藏獒社会的普遍记忆。惨烈的打斗之后,不向同伴求助,不向主人诉说,不去传染愤怒和仇恨,不去求得安慰和同情,而是悄悄地远远地离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舔干净身上的血迹,在痊愈心伤和肉伤的日子里,度过余生,这是许多孤傲灵魂的必然归宿。每一只沉毅高贵的藏獒都会尊重灵魂的需要,丢弃委曲求全的生存姿态,天然自觉地选择独去之路、冷远之途。嘎保森格的选择就是这样,它走向了一条没有路的路,这条路的延伸和野驴河部落的高山草场以及尼玛爷爷家的帐房相反,这条路上可以望见牧马鹤部落的驻牧地砻宝泽草原上银光闪闪的砻宝雪山。它来到遥遥欲坠的砻宝雪山长长地伸展着双脚的地方,在一座牧草稀疏,冷杉绵延的高地上停下来休息。
它卧下了,不一会儿又起来了。它在空中挥动着鼻子,用尊严丧尽脸面丢尽的失败者的敏感,电磁波一样准确地探知到了獒王虎头雪獒的行踪。獒王来了,它来干什么?它来幸灾乐祸地欣赏自己这副伤痕累累、无限凄凉的模样?它来见证一个豪杰日薄西山的悲惨而去传扬给所有西结古草原的藏獒?白狮子嘎保森格愤怒地叫嚣着,告诉路过身边的风:那是不可以的,獒王看到的不是它的失败,绝对不是,而是它一如既往的目中无王,是赖活不如好死的英雄气概。
獒王虎头雪獒和大黑獒果日也闻到了白狮子嘎保森格的行迹,不光是对方平时的气味,还有血的腥臊。这就明白如话地告诉它们,嘎保森格遇到了危险且已经受伤。它们追踪而来,紧张而忧急,心里没有一丝丝的幸灾乐祸,仅仅是为了找到它然后帮助它。这是獒王的职责,任何一只西结古草原的狗,只要它的危难发生在西结古草原上,作为獒王的虎头雪獒就有义务和权力前往救援。
獒王和大黑獒果日快速来到砻宝雪山伸脚展腿的地方,抬头一看,一座冷杉森森的高地横挡在了面前。风从高地上传来,嘎保森格的吠声从高地上传来。獒王停下了,仰头望着上面,心想是什么野兽伤害了它,它的声音如此沙哑,看来的确伤得不轻。獒王虎头雪獒用吼声回应着它,吼声里没有丝毫的敌意,有的只是慰问和询问:“你怎么了,你遇到什么强敌了?我们马上就到了,等着我们。”然而对白狮子嘎保森格来说,最受不了的,就是獒王虎头雪獒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有权力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