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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收帆工作,现在只需三人就可完成,而且更为省时。江水拍打着船帮,船身摇晃着,却远不及海上时的颠簸。
不远处的江边上,还能看见定海水寨的残骸,一圈残存的木栅围着几十间被烧得通了顶的大屋,而深入江中的码头,也被半毁的船只撞得残破不堪,江风吹来,木头烧焦的味道直扑鼻中。
“好一把火!”赵瑜不由赞道,“烧得真是漂亮。”
“那是因为守兵都跑了才烧得起来,要是那水军指挥使胆子再大点,也轮不到大郎立功。”
赵瑜回头看去,赵武装束整齐,笔直地站在他身后。嘴却撇着,显是对赵瑾的功劳不服气。
‘这小子,怎么越来越骄傲了?’赵瑜感觉有些不对,这不是好兆头,‘得找机会让他受点挫折,把骄横之气及早打压下去才是。不能等到吃了大亏,把命送掉时再后悔。’心中转着念头,口里却道:“管他那么多,结果好才是真的好。我倒盼着敌人都胆小如鼠,见了骷髅旗就望风而逃。”
赵武低声咕哝着:“光欺负人,那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相扑,要势均力敌才好看。敌人越弱,自家兄弟不就死得越少?!”赵瑜说着,他心知这么简单的道理赵武不会不知,现在不过是嘴硬,但这已是危险的兆头。他抿着嘴,让赵武栽个跟头的想法越发得坚定起来。
十二艘小艇从四条船上依次放入江中,六十人的队伍分坐在艇上。赵武的小艇打头领着,船桨拨开江水,向船场的入江水道划去。由于腿伤,赵瑜不能随行,只能在船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等待的时间令人煎熬。赵瑜看着半月渐渐升高,江风也愈加凛冽,但冰寒的朔风却压不住他心中越来越盛的烦躁和不安。胸口仿佛被石头压着,他深呼吸,胃却开始有些抽痛。
‘要冷静,要自信。不会出问题的。’他在心中不断重复着。左腿的伤口又痒了起来,阵阵瘙痒刺着神经,虽然这是好征兆,但赵瑜仍恨不得在伤口上再割上一刀。
就在这时,号角声终于从船场的方向传来,三长一短,这是成功的乐音。赵瑜大叫一声,心中欣喜难耐。四艘战船拔碇起航,没有升帆,全靠从船尾处伸出的长橹划着江水慢慢驶进船场中。
第十六章 船场(下)
明州船场占地甚广,如果把木料贮存场以及由官佃户租种、缴纳桐油﹑黄麻等实物租的土地都算进来的话,甚至比昌国县城还大上许多。若是白天进攻,想把散布在船场各处的工匠全搜捕起来,赵瑜把浪港寨所有的喽罗都拉来都不见得够。不过幸好现在是夜间,以赵武所率六十人的队伍,围起船场西北角工匠们居住的庄子,倒也不难。除此以外,还要多亏现在仍在年节中,那些雇佣来的小工、杂役都已回乡过年,数以百计的杂犯配军也被关回牢城,船场中只剩下六七十户世袭的军匠,不然人手也是不够。
当赵瑜赶到的时候,海盗们已经明火执仗的封住了工匠庄上各个出入口,正挨家挨户地把人拖出屋子,驱赶到庄中的一片打谷场上。几条火堆在空地的周围熊熊燃烧着,一方面照亮了场地,一方面也堵住了工匠们逃窜的路线。在明晃晃的刀斧威胁下,大约三四百人的男女老少都衣衫不整的蹲坐在一起,人群中只有低声的抽泣以及偶尔投来憎恨的一眼,却没有一个敢站起反抗。
赵武得意洋洋地站在一块石碾上,俯视着场中。一个小喽罗凑在他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赵武他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场面,赵瑜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眼熟。
赵瑜等人的到来惊动了赵武,他回头一看,忙跑了过来。“有兄弟受伤吗?”待赵武行礼毕,赵瑜问道。
“都没有。兄弟们没伤着,下面的那些工匠也一样没伤着。”赵武指着打谷场中道,“既然要把他们弄回岛上为寨里造船,日后就是自家人。自然不会下重手。就算有人不老实,也只用刀背敲打两下。”
“做得好!越来越会办事了!”
赵武涎着脸笑道:“还不是二郎平日里点拨有方嘛……”
笑着摇摇头,赵瑜跳上刚才赵武站着的石碾,在数百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大声道:“敢问马明、徐杰二位大工何在?”他垂涎明州船场已有数载,对船场内各个能工巧匠的调查自是不遗余力。这马、徐二人是船场的大匠作,按后世的说法,是总工程师一级的人物。当年两艘神舟的设计和建造,正是他们所主持。
场中一片静默。赵武踏前一步,持刀瞪眼,“谁是马明、徐杰,快快自己出来,莫等爷爷动手!”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四十多岁中等个头的瘦削汉子站了起来。他穿得一件白麻衣,面色愁苦,抱拳拱手道:“好叫大王知晓,先父已于月前过世,徐叔也有病在身,当不得事。大王若有差遣,还是让小人来罢。”
赵瑜皱眉,才半年没探查,看重的两人便一病一死,运气也忒差了点。“你是马大工的儿子?”他问道。
“小人正是。”
“可是唤作马林溪?”
“正是小人。”
“上保大保长,地字坊作头?”赵瑜追问道。宋代保甲法,五户为保,五保再为一大保。工匠庄六七十户,便分了上中下三个大保。能当上大保长,其势力在庄中必是数一数二。不过,赵瑜更看重他地字坊作头的身份。船场中大小工坊十余间,其中八个大工坊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字号排列。玄字起头的后六坊为风蓬、细木(注1)等杂坊,而打头的天、地二坊则船场中最重要的两个工坊——专司船身建造的船作工坊。
‘无鱼,虾也可。’赵瑜想着,就算是靠老子帮忙,能当上地字坊作头,水平应该不会太差。
马林溪拱手道:“大王有所不知,三个月前,小人便接下先父的差事,升任船场的大匠作。那保长、作头二职,却已让给他人。”他顿了顿,又道:“大王对场内诸事洞察分明,其中必有缘故。不论有何差遣,只要大王能放过我等家中老小,小人定竭力应奉。”
赵瑜哈哈大笑,“我喜欢聪明人!”他笑道,“既然马工你如此爽快,我也就不拿虚言诓你。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只想请诸位上岛共享富贵!”
赵瑜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群又是一片骚动,几个年轻人顿时跳了起来。赵武一看,连忙下令,海盗们齐齐向前一步,提起了手中钢刀。见得如此阵势,那几个毛头小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身边的家人拉着蹲了下去。
马林溪原本就如同苦瓜般的老脸,现在更是如同被灌下一整瓶醋般皱着,“大王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先人的坟茔在此,却不敢离开太远。”
“一水之隔,岂能算远。”
马林溪只是摇头:“大王若要钱粮,尽可自取。军匠户虽穷,一点积蓄还是有的。但落草一事,小人绝不敢从命。父母所留的清白之躯,却不能点污了。”
赵武大怒:“说了半天,原来你这嘬鸟看不起俺们啊!”他提起刀作势便要冲上去,“敬酒不吃,倒要吃罚酒!”
赵瑜一把拉住赵武,“马工,只怕由不得你了。”他望向马林溪脚边一个年轻女子所抱着的孩儿,笑道:“去年曾听人说,马家的新媳妇给马大工添了个曾孙,应该就是那一个吧!看看,才一岁,还没断奶吧?长得倒是可人的紧。马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令孙想想啊!”
赵瑜笑着温和无比,说的话却是阴寒刺骨。马家媳妇收紧双臂,用力把儿子抱紧,却不想力气太大,把孩子弄得哭了起来。孙儿的哭嚎落在耳里,衬得马林溪的脸上阴晴不定。
赵瑜又是一笑,叹道:“强扭的瓜不甜,其实我也不想拿小儿性命要挟。马工,我看不如这样罢……”
马林溪抬起头,静待赵瑜下文。
“……想必你也知道,我浪港寨已占了昌国,现下正在攻打明州。这明州城打下来便罢了,若是打不下,官军定然要反攻昌国。到时所用的船只必然大部要由明州船场制造。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把诸位搬回昌国,算是个绝户计。不过,既然诸位不肯相从,我也不便强求,只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大王的意思是?”
“木料!”赵瑜提高声音道,“造船之事,一人二木。既然你们人不肯走,我就只好把木料搬走。少了这些木料,官府再想备齐,至少一年半载是做不到的。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不用担心这座船场造出战船,你们也不用离开故土,这样便是两全其美。……不知马工意下如何?”
马林溪犹豫着,他抬眼看看赵瑜,又低头看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