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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赵文警告,“小心隔墙有耳!”他跳起来,拉开门,探头看看门外。
赵瑜失笑:“现在不是在寨中,无需如此谨慎。”
赵文回过头来,脸色严正,“二郎!你不是常说,雄图大谋往往因细微之故而败,越是小地方,越是要小心谨慎吗?就算现在这附近没第六只耳朵,难保以后没有,要是把有些话说习惯了,日后随口而出可就难以收拾了。”
赵瑜抬起手,无奈的道:“好,好,我小心便是。”他顿了顿,转开话题,“大约明日午后,父亲和大哥就要到了,该做的事,就得赶快做起来,莫要等他们来了再后悔。明白?”
赵文笑道:“二郎说得迟了,俺早已做得周全。那十几家,我取了一半好收拾的,只留下粗笨的。该灭的口也都灭了,不必担心会泄漏。虽然有些红货不易出手,但其他的也有七八千贯。只有那贪官,因他还活着,他家里的东西却不好动。要不要趁早把他给……”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期待的看着赵瑜。
赵瑜摇头叹道:“不行啊,他这活口必须留着。县库中空空荡荡,没他作证,在大哥面前我可分说不清。”
赵文失望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他搜刮的怕是比其他人加起来还多,实在让人放不下。”
“放不下也得放。岂能因财货误了大事?”
见赵文低头受教,赵瑜笑道:“快到三更天了,你也早点歇着去。若是明日父亲来了,还无精打采的,我面上也不好看。”
赵文依言走了。赵瑜吹灭了蜡烛,静坐在黑暗中。
摘果子的人明天就要来了。辛苦打下的土地,转眼就要属于他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星光,赵瑜看着摊开的双手。
什么时候他才能用这双手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牢牢抓住,不让人夺走呢?
他望向窗外,期盼这一天早点到来。
第十三章 父兄(上)
大观三年正月初二,丁未。
天阴着,灰色的云层一直延伸到视线不及的远方。南方的地平线上,几缕黑色的烟柱直上云霄,最后与云层交融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昌国县城南门中开,赵瑜、至善率众出迎。
逶迤而至的援军,刀枪混杂,队列散乱,在官道上带出一卷尘烟。五百人的队伍,前锋已接近城下,殿后的却还在地平线上挪动。
城门前。侍立在赵瑜身后,赵武低声夸口着,“给俺一百人,半个时辰就能把他们全灭掉。”经过昌国一战,他眼界宽了,心气高了,再也看不起原来的那些只知跳帮打劫的同伴。
赵文抬肘给了赵武一记,“找死啊,这话也能乱说。”
赵瑜头也没回,只当没听到。但赵武的话还是说到他心里去了。眼前这些没经过整训的海盗,一对一时绝不输人,乘风破浪也是一把好手,但一旦列阵野战,恐怕昌国巡检司的两百土兵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现下占了昌国,扩军备战已是必然。不过若还是这样的散兵游勇,就算招募了三五千人,也绝当不住明州城中区区一个指挥的宣翼禁军(注1)发力一击。
看来依然只能弃陆就海,扬长避短。
援军越走越近,可见到人人脸上带着喜气。一早被派去联络的陈五打头领路,紧跟其后,被一队健卒簇拥着的一人,正是浪港寨大当家赵橹。
赵瑜和至善疾步迎上前去。走到赵橹近前,赵瑜拜倒,至善弯腰,“见过爹爹(大哥)!”
赵橹对至善还了半礼,又冲赵瑜一抬手,“起来罢!”,疲惫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兴奋。
至善直起腰,看着赵橹的脸,有些动情:“大哥见老了!”
赵橹豪爽一笑:“海上风霜大,自比不得你在城中好吃好睡。”这个黑圆脸、矮个子的壮汉虽然刚过四十,却已有五十岁的沧桑。
“吃得再好,睡得再香,也比不上跟兄弟们一起在海上时的痛快啊!”至善感叹着,“只恨我这身子骨……”
赵橹拍拍至善的肩膀,也感慨道:“我的身体也不比往日了,不然这次攻城也轮不到小字辈出头。”他转头看着赵瑜,上下打量了一下,略一点头,淡淡说道:“这次做得不错,的确出息了。”
“谢爹爹夸赞。”赵瑜低头谢过,心中发恨,‘出生入死就只换了句不错!’不过这也无可奈何,他跟赵橹父子感情淡薄是不争的事实。毕竟他有前世几十年的记忆,跟赵橹相处起来总有些尴尬。这感觉就像成年后,守寡的老妈突然给自己找的继父,怎么也不可能亲近得起来。
藏起眼中恨意,赵瑜抬起头,问道:“爹爹,怎么不见二叔和大哥?”他有些奇怪,既然赵橹都到了,为何不见二当家蔡禾和长兄赵瑾的身影。
“郑家来人提亲,他俩在后面陪着。很快就能赶上来。”
“郑家?!”“提亲?!”至善、赵瑜同时叫了起来。至善惊问:“可是莆田郑九(注2)?”
“除了郑九,东海上还有哪个郑家配跟我赵橹联姻?”莆田郑九、昌国赵大,两人一南一北,皆是东海赫赫有名的豪杰。在海上,海狼(注3)郑九的威名不比赵橹稍逊。
赵瑜听得大喜,笑道:“早闻郑九叔有一十四岁的独女,温柔贤淑,才貌过人。只比三弟大上两岁,两人确是良配。”赵瑜幼弟赵琦与他一母同胞,比起嫡子赵瑾,两人要亲近得多。
赵瑾在寨中势力压过赵瑜,一靠战功、二靠母家撑腰。现在赵瑜战功已反超其兄,如果再有赵琦的岳家帮忙,赵瑾就只有被打压的份——蔡禾、至善二人肯定会站在赵瑜这边。
赵瑜兴高采烈,但赵橹却当头给他一盆冷水。“我有说过郑海狼是要三哥儿当女婿吗?”老海盗盯着次子脸上的表情变幻,目光如刀一般犀利。
“被提亲的是大郎!”陈五从旁插嘴。
晚间。
庆贺胜利的欢宴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县衙大堂里热气蒸腾,四溢着烤肉和刚热好的黄酒所散发的香味。浪港寨的三位当家——赵橹、蔡禾、至善坐在上首畅叙离情,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被郑九派来提亲的,唤作郑广的年轻人紧挨着上首坐着,嘴角挂着笑容,眉眼间有着福建人特有的精明。几个头领轮番上去敬酒,他酒到杯干,神色丝毫不乱。
赵瑜同样紧挨着赵橹,与郑广隔着大厅相对而坐,在他身旁就是长兄赵瑾。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全然不同于赵家人特有的圆脸矮个,身材颀长、剑眉星目,是个人见人夸的俊俏郎君。兄弟俩坐在同一条桌前,两人各喝各的酒,互不交言。偶尔的,出于礼节碰一下杯,总会不出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掩不住的厌憎。
而下面的小头领们就放肆了许多,各自搂着从县中官吏家抄来的女子,上下其手,大呼小叫,划拳赌酒,热闹非凡。
大厅里有位歌妓——她是城中仅有的一家青楼的台柱——正拨弄琵琶,婉转而歌。然而在熊熊炉火、觥筹交错和醉言乱语的喧嚣覆盖下,没人能听清她到底在唱些什么。
从热水中捞出酒壶,给喝干的酒碗满上,一仰脖子,赵瑜一口把酒灌下。
“二弟!”坐在一旁的赵瑾笑着劝诫,修眉俊目中藏着得意,“你有伤在身,别喝得太猛。”
“多谢大哥提醒。”赵瑜漫声应着,又斟满了一碗。举碗对着赵瑾,“还没恭喜大哥定下一门好亲。”
赵瑾也拿起酒碗,悠然道:“既没换帖又没下聘,现在贺喜……早了点。还是为二弟你这次的功劳喝一碗罢。”说完便一饮而尽。
赵瑜却放低了持碗的手,摇头道:“我哪有什么功劳?若非兄弟们拼命,我早死在城头上了。这碗酒……应该敬给战死的兄弟!”手一翻,深色的酒浆泼洒在地面,立刻就渗了进去。他甩手把酒碗丢在桌上,不理脸色铁青的赵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赵橹告个罪,便向门外走去。
外面的庭院分外空寂,湿冷沉重的空气仿佛幕布把喧闹都堵在了大堂中。前面远处的大门上灯笼高挂,两个守门士兵挤在一起,默默地吃着晚餐。虽然两人看上去有些惨淡,但比起身后的美酒佳肴,赵瑜更愿意同他们一起喝着冷酒。
他拍拍因酒精开始胀痛的左腿,随后准备起步离开。
“二郎。”有人叫了一声。赵瑜转头,是赵文追了出来。
赵瑜朝他笑笑:“机会难得,怎么不多享受一下?”
“那二郎你为什么要出来?”
“里面太热太闹,我又多喝了点酒。”赵瑜笑着,“在大哥身上呕吐可不是件有礼的事。”
赵文沉默着,突然叹了口气,“……不过是大郎要跟郑家结亲罢了,何必耿耿于怀。”
“呵呵……连文兄弟你都这么想,那大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