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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还是为我买菜,但他们不准我跟老赵、曼萍一起吃饭。那些红卫兵排好值勤表轮番看守着我。白天他们都倒家吃饭,晚上留下一二个红卫兵在我房外搭铺睡觉。
在我被软禁两天后,陈妈的女儿从外地赶来上海接她回家了。我们流着泪互相道别。陈妈要留给我一件她自己编织的毛线背心,但红卫兵却责备她没有觉悟,不准她把毛背心送给我。〃她没有足够的冬衣,身体又不好,你们知道吗?〃陈妈苦苦地求着红卫兵。
〃你拎得清吗?她是阶级敌人,你还要关心她有无足够的过冬衣呢。〃红卫兵说。
陈妈的女儿似乎十分惧怕红卫兵,她不住催着陈妈快快离开这里。陈妈却说:〃我一定要向妹妹告别。〃说着,她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淌。
其中一个红卫兵不耐烦了。她对着陈妈用批判的口气说:〃你在这里还没呆够呀?她是阶级敌人的女儿,你还想与她道别?〃我环抱着陈妈的肩头,准备与她作最后一次的拥抱。她放声大哭。红卫兵们扯开我的手臂,将陈妈和她女儿推搡出去。老赵帮着她们把行李送出去,还为她们叫了辆三轮车。
为了想了解外边的形势,我每天都如饥似渴地读着老赵留在厨房里的报纸。一天晚上我进厨房吃晚饭时,看见椅子上有一张油印的传单,上面写着《红卫兵通讯》。大标题为〃坚决打击阶级敌人的猖狂进攻〃。它引起我的兴趣,我希望能看个明白。看看四周没人,我就偷偷把它塞进裤袋里,过后带到洗澡间去静静细读。自那以后,我总十分留心红卫兵们丢下的废纸。因为这些红卫兵传单都是夸大了的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罪行的宣传。他们在打击这些敌人的过程中,肯定会泄漏一些有关受冲击的共产党领导人的情况,而这些领导人的名单,至今尚未向民众公布过。我特别对指控上海市委及市府领导人那些妄图〃反对〃或〃破坏〃毛泽东指示的报道深感兴趣。从这些传单内容看来,党内的两派斗争比我想象的更剧烈。这些红卫兵们出版的简报和传单是不经审查的,因此无意中会泄露一些党内斗争的内幕。
在家里给软禁一周之后,我问红卫兵:我还要被监禁多久?并要求他们让我去花园走走。他们与上级通过电话后,就准许我去花园散散步。有时,我就抱着弗罗莎坐在露台的台阶上。他们似乎已不再计较弗罗莎咬伤造反派头头的罪行了,有时他们自己都逗着弗罗莎玩。
很快,曼萍就发现我常常在清晨出现在花园里。所以晚上假如她回家的话,就写个字条搓成个小团丢在花园里,如是我次日早上下楼散步时,便可见到了。九月份的雨水特别多,每逢隔天下过雨,那纸圃便被浸润得烂糟糟的,无法打开。一张小小的纸条能让她写些什么呢?只能是对我的问候而已。例如〃妈妈我爱你!〃〃保重身体〃〃我们要勇敢些,共同顶住这场大风暴,亲爱的妈……〃等等。这些对我无疑是莫大的安慰,让我不再觉得孤单。
每逢我去厨房吃饭,要是老赵也在里面,那么红卫兵就要在一边监视着,禁止我们交谈。但老赵与红卫兵之间,是可以随便交谈的。后来我发现,虽然老赵是在和红卫兵交谈,但有许多话,是专门讲给我听的。例如一天,老赵问红卫兵:〃你们常常殴打老师吗?〃老赵的问话让我党得十分惊讶。因为八月三十日红卫兵来抄家时,对他们的教师还是十分友好的。我迫不及待地等着听红卫兵的回答。
那个红卫兵不以为然地说:〃要是他们有资产阶级思想,或逼我们读书,阻止我们投入革命运动,那我们就揍他们。有许多教师就是不懂得深入开展文化革命的重要性。他们仍然相信书本上写着的玩意儿。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在游泳中学会游泳',我们必须在革命运动的实践中及艰苦的劳动中进行学习。学校里那一套已过时了。那些仍然死死抱住书本知识的教师们,肯定是对抗我们伟大领袖的,我们就必须把他们当作敌人来看待。〃又有一次,老赵问红卫兵:〃你去参加冲击市政府了吗?〃〃当然!这种冲击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上海整个市政府已被修正主义腐蚀成穿心烂了。〃从老赵和红卫兵交谈及红卫兵的传单和油印件中,我了解到现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红卫兵似雨后春笋般,纷纷与工人组织联合起来,组成新的造反派组织。我不知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达到某种个人利益呢,还是仅仅怕让人看作落后分子。这种形势促使群众纷纷被迫置身于这场大革命之中。
对资本家的抄家,对知识分子的出击,导致红卫兵们与造反派的私欲日益膨胀。迫害的手段也日渐毒辣残忍。他们急不可待地要把运动往纵深推进。看来,似乎极左分子的领导人想利用当时的形势及造反派的心理状态,把矛头集中指向上海市委及市政府,对他们施加压力,谴责他们包庇资产阶级,以反对毛泽东的路线。他们断言市委及市政府几年来,有意拒不执行毛泽东的指示。当然,上海市市委及市政府的领导,也并非初出茅庐的政界新手。他们经历过多次的政治风暴的激荡。他们了解毛泽东的一套策略就是发动群众。因此他们自己也采取发动群众的办法。很快地,他们也组织了自己的红卫兵和造反派介入文化革命。他们与极左派展开大辩论,争夺文化大革命的领导权。在口号及行动上,各派都竭力使自己表现得更红色、更残酷,更左派。因此除非两个组织发生武斗,打得头破血流,否则,你根本就弄不清各组织所从属的派别。与之同时,所谓的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则在两派斗争的夹缝中历尽膳难,苦痛难言。因为两派都要显示自己对阶级敌人的嫉恶如仇。谁打击得最狠,谁就更显得掌有实权。
随着暴力迫害的形势逐步升级,文化革命也日益深入。对阶级敌人的打击面越来越广,牵涉的人数越来越多。一个新的口号给推出来了,强调要贬低和打击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子弟。那口号为:〃龙生龙、风生风,老鼠生子掘壁洞。〃意为阶级敌人的子女,肯定也是阶级敌人。我真正想不通,怎么在一个信仰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国家里,竟会出现这么一个强调遗传学的口号。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思索这个问题。但打从这个口号提出后,曼萍便从群众的队伍里被清除出来,与制片厂其他一些阶级敌人,一起被关进了〃牛棚〃。关在〃牛棚〃里的受害者,所有的时间都在反复写认罪书,尽力肃清自己头脑里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个人主义。这一切我都是从老赵和另一个红卫兵谈话中得悉的。一次我听得老赵在我房间外大声嚷嚷着,说要给曼萍送铺盖和替换衣服去,因为她已关进〃牛棚〃不准回家了。晚饭时,我实在一口也咽不下去。但为了想了解到曼萍的近况,我只得假装着坐在厨房吃饭。老赵果然不负我一片苦心,我刚刚坐定,他便与红卫兵谈起曼萍了。
〃我见到她了。我把东西都交给她啦。她脸色很好,情绪也不错。她告诉我她正在写检查批判认识自己的出身。她还说,牛棚里的同事大家都很照顾她。看来,她蛮开朗。只是她需要写什么批判呢?她是共青团团员,受过多次表扬,奖状都拿到好几张。她对无产阶级很友好,一次在乡下,一个农妇突然犯病了,曼萍当即自已摇着一只小船把她送到公社医院,救回那农妇一条命呢。〃〃她生在外国,又出身这种家庭,当然得作自我批判。〃那红卫兵对老赵说,〃她可能是只红萝卜,外面红、里面白。不管怎么,现在共青团根本已解散了。共青团总书记胡耀邦也是个修正史义分子。〃不多久,电影厂的造反派来了。他们查抄了曼萍的房间,把房里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席卷而去。这突发的变故,令我万分痛苦。任何对我自己的打击,我都不在乎,但现在曼萍也被卷进去,这令我万念俱灰了。
九月二十七日傍晚,我被一个红卫兵和造反派押抵七月份我去过的那所学校大楼里。一大帮人已聚在那儿候着我们。这次,我成为批斗的对象了。到会的不仅有来过我家的红卫兵和造反派,还包括亚细亚公司的老职员,以及七月份曾盘问过我的他们学习班的负责人。那戴深色眼镜的家伙主持着会议。
会场的布置与过去不同,椅子不是对着讲台排列而是围成一圈。我被命令站立在中间,两边各站着一个红卫兵。那个戴深色镜片的家伙确实很会讲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听他从鸦片战争讲起,有声有色地形容着英国海军如何入侵中国,炮轰中国海岸。他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