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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中的江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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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学习中文将是我在涪陵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许许多多的事儿都依赖于掌握这门语言———我的友谊,我在这城里的工作,我对这城市的理解。
我想学中文,也可以说是出于我的固执,因为身为外国人,人们认为你根本做不到。这种相当低的期望值可有个悠久传统了;早在1800年代的初期,中国人向外国人传授语言是违法的,有不少中国人因为做了英国小孩的的家教而入狱,甚至被处决。历史的这一页让我着迷:有几种语言是那么神圣到禁止外传的呢?当然,这些法律在一百多年来改变了许多,但中国在对外开放上态度依旧暧昧,而语言问题则是核心。如果够明智的话,我就不会来这儿呆上两年,也不会去学说中文。对我来说,学习中文就和完成我的教师职责一样重要。
但其他的所有人都并不明白我的这种需要。傅主任花了很长时间来找家教,大概他指望我们自己慢慢就忘了这回事儿。我们不需要中国人来教我们,毕竟我们已经懂了不少,足以去买杂货,去当地馆子吃饭了。那就够了,人们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被看作教英语的机器,或者说农庄的动物———昂贵而又顽劣的拉货的马匹,来教文学与文化。他们给了我们干部的公寓住,给了我们长虹牌的彩色电视,带遥控的。我们的卧室里有空调。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不错的厨房,以及两个漂亮的阳台。我们的学生很顺从,又尊敬我们。尽管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领导们还是私下给我们的同事和同学指示说,在课堂外避免跟我们接触。这很正常。外国人总是不乏风险的,尤其在政治层面上,在任何情形下,我们也不需要在学校里结交什么亲密伙伴。我们可以在白天教书,晚上回到我们舒适的鸟笼里,而且,如果我们需要友谊的话,我们本来就有两个人嘛,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他们甚至给了我们电话,可以打给四川其他地方的和平队志愿者。
某些较具深度的学生察觉到,我们的生活并不完整。在日志中,索迪写给了一张短条,用第三人称很礼貌地说:
皮特和亚当来到我们的学校教英文,不收取酬劳。我们感谢这样的行为。但我们为皮特与亚当的生活而担心。比方说:皮特和亚当几乎不懂汉语,所以他们看不了中国的电视节目。我想你们的生活会很困难。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打发空闲时间的。
这是个好问题。我的教学与备课时间加起来,一个星期也用不了三十个小时。我在清晨跑步,有时到山上散布。亚当和我会打篮球,玩飞盘。我在电脑上写作。我作些未来的打算———以后在课堂上要用到的题目,可能的旅行目的地。然而,我最多想到的,还是这城市里有许多有待探索,发现,但在最初时,这儿是个最难向我开放的地方。
从我的阳台望去,涪陵的下城区看上去不错。我经常望过乌江,望向涪陵迷宫般的街道和石级,聆听远方传来的日常生活之音,我会猜想藏于江城中的种种神秘。我想要调查这一切———我想要走下码头,观察船只;我想要和棒棒军聊天;我想要探索穿越旧城的石级组成的网络。我渴望弄明白这城市如何运作,它的人们如何思考,尤其因为从没有外国人干过这个。这里不像北京或上海,那儿有足够多的外国人去发现城市里有些什么。跟其他外国人相比,涪陵只是我们的———至少当我们弄明白了它以后。
但在我真的到了下城区后,发现它看上去并不怎么样。部分是因为尘土和噪音;涪陵主城的污染和噪音难以置信。它不像其他部分的中国有那么多重工业,但这儿也有些大型的工厂,向空中喷出烟和尘。乌江岸边的发电厂烧着煤炭,街道两边无数的小餐厅也是一样,而汽车的尾气排放没有什么规范。在冬天里,空气尤其污浊,但即便夏天情形也很糟糕。如果我去到城里,擤个鼻子,纸巾上会有缕缕的黑色油腻。这叫我想到空气会如何怎样影响到我的肺部,有一阵我想着该怎么办。最后,我决定在擤完鼻子后不去看纸巾了。
噪音更令人侧目。它们大都来自汽车的喇叭,很难理解这喇叭声为何没完没了。我可以这么开始形容:涪陵的驾驶者喇叭揿得很勤。这里的汽车不是很多,然而也足够了,它们总是急不可待彼此掠过,不知奔向何方。其中的大多数是的士车,几乎涪陵的每辆的士都重装过喇叭,变速杆的头上加了一个按钮。这样做是为了方便触发;因为山路缘故,驾驶者经常换档,把手放在档把上也能揿响喇叭。他们对其他的车子嚷嚷,对路人嚷嚷。他们无论经过什么人,或者被谁经过,都要把喇叭大揿特揿。在没人经过,但考虑到或许有人要过时,他们也揿。当道路上空空的,只是有人或许要经过的念头闪过司机脑际时,他们还揿。就是这样,生理反射一般,上了路,驾驶者就要揿喇叭。他们揿太多了,按钮上的手指已经麻木,而其他的驾驶者和路人对此已完全习惯,他们压根儿就没听见喇叭声。没有人对喇叭声作出任何反应;根本没用,毫无意义。涪陵这儿的一声喇叭好似森林里倒下一棵树———就作用而言,这声音乃是沉默。
但在开始亚当和我还是听得到这声音。最初的几个星期里,我们经常抱怨喇叭声和噪音,就像我们抱怨自己的鼻子和变黑的纸巾那样。但一个简单的事实,你对噪音或污染无能为力,这就意味着它们或者是很重要,很烦人,或者它们一点也不重要。为了保持清醒,避免发疯,我们做了第二项选择,跟本地人所作的一样,很快,我们就学会去转向其他事情了。
在十一月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那时有一个叫斯科特克莱默的大学同学来访。他在曼哈顿住了五年,然而涪陵的噪音叫他彻底的瞠目结舌;他听到了每一声喇叭,每一个叫喊,每一次扬声器里的通知。在他离开时,我们坐了一辆的士,从学校到码头,而克莱默,因为在华尔街工作而有数字意识,算了算司机穿越城市所揿的喇叭数。十五分钟的车程,司机揿了566次按钮。每分钟37次。
若不是克莱默计算的话,我不会注意到这个,我发现自己很早前就已经对喇叭声失聪了,就好象当地的其他人一样。事实上,克莱默是全城里听到喇叭的唯一一人,这就解释了为何他被整得那么惨。整个城市对他揿了一个星期的喇叭。
对我来说是另一个情形,在一个月后,涪陵的种种不快处已不那么重要了,不足以阻止我进城。尽管有噪音和空气污染,这还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还是想要探索它的犄角旮旯,发现它的秘密。但语言是巨大的问题,在起初城市让我处处受挫,甚至恐惧。
普通话素以其难度知名———有人说要花费学法语或西班牙语四倍的时间———而它的文字与音调对西方人尤其具有挑战性,因为它们的结构方式和我们的语言截然不同。在四川,因为方言的缘故,事情更其复杂。四川方言很是独特,一个来自中国外省的人听涪陵本地人说话也有困难。普通话和四川话的差别很大:除了词汇以外,四川人不发普通话中的卷舌音,“SH”成了“S”,ZH成了Z———有些子音被反转了,是以一般四川人会混淆N和L,H和F。“湖南”成了“福南”。四川话的音调范围较窄,最要紧的是,两个普通话的音调在四川被反转了。如果普通话是你的起点,到这里,好像整个语言都被压平了,还颠倒过来。
此外,四川乃是一个发展不足的巨大省份,公路和铁路尤其不足,导致了巨大的地区性差异。成都的方言和重庆很是不同,而重庆又不同于乐山,如此类推。丰都距离涪陵不到三十英里,然而两地的居民有时会难以彼此理解。在涪陵的馆子里,如果你想点馄饨———翻译成英语是“WONTON”———你得去要抄手,但如果你再走三十里去丰都,你得点包面。或者,更精确些,是包民,因为丰都的人们省略了“ian”的发音。
其结果乃是如地狱般的一团糟,为我未曾料到。我到中国来,想学中国话,但很快我发现,没有这么回事。“中国话”乃是你碰到了什么人,想要沟通的工具,而根据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教育水平,情况变化剧烈。受过教育的人通常会说普通话,尤其是年轻一代———我们教室的墙上写着巨大的标语,命令道:“说普通话!”但涪陵人口的大多数教育程度不高,只使用方言。这就使得我进城时常感沮丧,因为最简单的沟通都是困难的,而我那学习中文的目标看似不可能了: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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