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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归有光沉声道。
“坐下说。”沈默微微一笑道,如春风一般和煦,让归有光的郁闷也减轻不少。
“哎……”归有光叹口气,郁卒的坐下道:“大人,我看他们俩是串通一气,想要把您驾到火上烤啊!”
“什么意思?”沈默夹一筷子笋丝,慢慢咀嚼道:“海瑞和祝乾寿成了一伙吗?”
“是的。”归有光肯定的点点头,对沈默讲叙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听完归有光的讲叙,沈默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是自嘲的笑起来:“震川兄,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一定是徐家的走狗?”
“大人……我知道您不是。”归有光轻声道。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过我确实不是,”沈默摇头道:“徐阁老虽然录取过我,我也很感谢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他。”说着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并不是他徐阁老。”
“这个……属下自然知道,可没法让清流知道,让天下人知道。”归有光小声道。
“你说得很对啊……”沈默缓缓点头道,天下人向来轻授业之师徒,而重门生坐师,究其原因,无非是前者是学业上的师徒;后者却是官场上的授业老师,多是“退、隐、罢、不仕”之士,将学生送上考场后,便帮不上什么忙了;而官场座师是高高在上的部堂高官,可以带来荫庇关联,还有同气连枝的师兄弟,对一个人的仕途极为重要。
世人功利,两相比较,都相信官场师徒才是真正的师徒;相反当年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却被有意无意的淡忘了。
“不用问,海瑞和那个祝乾寿,也是这样想的。”沈默道:“所以他们想把这件事闹大,惊动朝廷,就算不能让皇帝过问,也要让徐阁老的政敌知道……”
“您是说,他们想借刀杀人?”归有光吃惊问道。
“嗯,他们那两把刀也就能杀杀鸡,对于徐家是无可奈何的。”沈默纥首道:“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
“太幼稚了!”归有光怒道:“这是赤裸裸的胁迫,自以为清高的卑鄙!”
“呵呵……”沈默苦笑道:“卑鄙倒谈不上,但确实要把我伤的够呛——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徐家的保护伞;徐阁老却八成会以为,是我在后面指使的,我是必然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大人,您得赶紧想个办法。”归有光紧张道:“可不能让他们得逞啊!”
“嗯。”沈默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府城,你把祝乾寿给我传过来。”
“那海瑞呢?”归有光问道。
“我不想见他。”沈默轻声道。
归有光心说,看来大人这次被海瑞给伤着心了。
沈默回到苏州城不久,祝乾寿便被归有光给带来了。
签押房里,沈默请祝乾寿就坐,若无其事问道:“五虎抓得怎么样了?”
“正要向大人回报,”祝乾寿也很平静道:“不知什么人走漏了风声,他们五个闻风逃走了,应该已经去了松江。”
“哦……”沈默缓缓点头道:“我会移文松江,请王大人协查此事。”说着看一眼祝乾寿道:“要偏劳祝大人跑这一趟了。”
“愿意至极。”祝乾寿起身领命道:“请大人赐下公文,下官这就去松江。”
“不要着急。”沈默微笑道:“还有一件事。”
祝乾寿只好再坐下道:“请大人示下。”
“是关于海县令的事。”沈默问道:“他于前日在昆山县失踪,至今未归,请问祝大人是否知道他的行踪?”
祝乾寿知道沈默明知故问,脸上不由一阵发烧道:“海大人就在下官的衙门里。”
“他不回长洲,在你那里干嘛?”沈默问道。
“养伤。”祝乾寿咽口吐沫道。
“谁把他打伤的?”沈默一下子紧张起来,沉声道:“真是大了胆子,竟敢伤害朝廷命官!”
“是……下官属下巡检司的人。”祝乾寿小声道:“纯属误会。”
“别老想着含糊过关!”沈默正色道:“还不将海大人受伤的经过如实道来?”祝乾寿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咄咄逼人,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额头见汗,有些紧张道:“还是为了那个案子,因为下官嘱咐巡检司,时刻留意魏家庄,一旦有可疑之人,便扭送县城。”说到这,已经恢复了镇定,道:“谁想海大人没有带任何随从,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就到了魏家庄,挨家挨户的打听魏有田的事儿,巡检司的人有眼无珠,便将海大人抓了起来。”
“也是时运不济。”祝乾寿叹口气道:“送到县衙时,下官正出城追捕“五虎”,他们便将海大人关到大牢里过了一夜。”说着看看沈默道:“大人也许不知道,专关不法之徒的大牢,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面无表情的盯着祝乾寿……这祝乾寿牙尖嘴利,说辞天衣无缝,与他辩论,只不过是徒废口舌,所以直接开火道:“前几日你对我说,已经将五虎严密控制起来,怎么现在却又让他们逃出昆山了?”
祝乾寿心中咯噔一声,没有抓到“五虎”,是目前为止,他唯一担心的事情……但他觉得,八成是因为沈默偷偷报了信,五虎才得以早一步逃离昆山,鉴于“做贼心虚”的惯常心理,他觉得沈默不会就此做文章,而是顺水推舟,就像起先说的那样,移文松江,然后推诿扯皮,将这事糊弄过去。
谁知这沈默竟然倒打一耙,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了!祝乾寿不由气愤道:“为什么会这样?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沈默面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便如一柄长剑出鞘。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五虎怎会提前得到消息?”祝乾寿毫不相让道:“而抓捕他们的任务,属下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算对方再机灵,也不该一个也抓不到。”
沈默岂能被他泼了脏水,冷冷道:“这件事我同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归有光也不知道。”
“那怎么会跑了呢?”祝乾寿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你自己来回答!”沈默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直说吧,本官怀疑你祝乾寿就是昆山五虎的保护伞!”
“不可能!”祝乾寿须发皆张道:“我祝乾寿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岂能与那些腌臜一气?!”
“不可能?”沈默冷笑一声,拍拍手道:“来呀,将魏有田叫过来!”昨天回来,他已经将魏老汉从长洲县衙接了过来。
魏有田很快被带到,昨天夜里,沈默便见过他。当得知便是那日听他唱曲的公子,竟然是府尊大人,魏老汉喜出望外,感觉报仇雪恨有望了。
当沈默把他叫到签押房,告诉他这就是昆山县令时,魏老汉的双眼中,放射出了仇恨的光。
“老魏,将你一家的冤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沈默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祝乾寿道:“一切有本官做主!”
魏有田便将冤情又向祝乾寿讲了一遍,虽然已经讲过许多遍,但每一次提起来,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控诉道:“……我两个儿子去县里告状,谁知那徐五买通了验伤的仵作,要他做假证。结果那仵作装模作样地验了一会,愣说我儿身上只有碰伤,没有打伤,是不小心自己磕死的!”说到这,魏有田愤怒无比,指着祝乾寿道:“我两个儿子见官府不但不为草民做主,反而帮助徐五做假证,气得大骂官老爷贪赃枉法,结果激怒了县尊老爷,下令将我两个儿子掌嘴打板子,然后下了大狱!还把我父女俩逐出了昆山县,不许我们回去……”
听完魏有田的话,沈默面色阴沉的问道:“祝县令,他说的是实话吗?”
“事情都是真的,”祝乾寿轻声道:“可真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要跟我说什么真相!”沈默重重一拍桌子,雷霆勃发道:“本官曾经询问你魏老汉之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说!”
“不知情……”祝乾寿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记性……”沈默冷笑一声,厉色问道:“你这不是蒙骗上官是什么?不是和那些腌臜一气,又是什么?”说着紧紧绷紧起脸,道:“仅以蒙骗上官,包庇嫌犯一条罪名,本官就可以摘了你的乌纱,滥送北京城!”
祝乾寿完全被打懵了,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默乘胜追击道:“你把魏老汉的两个儿子如何处置了,还不从实招来?”
沉默许久,祝乾寿终是挤出四个字道:“无可奉告……”
“好”沈默呵呵一笑道:“你无可奉告,总有人会有可奉告!”说着侧身道:“本官宣布,昆山县魏有田一案,因主审官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