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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柏香茗和苑志豪也被下放到农村“五七”干校。
而志豪在贫瘠的乡村依旧顽强保持着他一生中的爱好与习性,包括生活细节,诸如每天劳动回来就刷指甲。香茗累了,便自暴自弃说:“反正在农村都一样的,别注重仪表了你。”
志豪决不肯敷衍了事。“明天学习开会,要注意仪表!”然后用大茶缸接了一茶缸热水,开始熨衣服。香茗说:“什么仪表?天天挨批、喂猪,你还注意仪表?这是农村,你生活习惯还是一成不变,衣服用茶缸子烫过才穿?行了,别臭美了,干一天活儿,早点歇着。”
志豪郑重其事强调说:“这是衣服的事。这是形象。告诉你,衣服是思想的形象!不是臭美,我是活给他们看看,我苑志豪到什么时候,不会窝里窝囊的没个精神头,我要保持高昂的战斗精神,白莲同志!”
香茗白他一眼,抿嘴笑道:“白莲同志不如你。你整天直着脖梗子!”
香茗要操心的事太多,如同一个农妇般算计赶集卖鸡蛋,给插队的弈胜、弈博和小妹写信。
一天晚上,志豪按惯例,雷打不动地专心听新闻广播,听完便激动地乱转悠,说,“听见了?哎呀太好了,你听见没?咱们打下了美国的一架飞机,是蜂鸟飞机!揍得好,还是无人驾驶的呢。这飞机可是最新武器!”然后,疯子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关心那一架飞机的技术问题。
香茗要搓苞米,让志豪来帮一下,说:“你一个农民,除了看书练字,光惦记着国防大事?过着平民百姓的日子,打下什么飞机也和咱没关系。”志豪瞪妻子一眼,说:“怎么没关系?我真痛心,实际上,咱们和美苏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已经在缩小了,可这一闹‘文化大革命’,中国一下又落后了。”
一听他的大嗓门,香茗赶快关门道:“你轻点,你不要命了?”志豪挥舞着玉米棒棒,痛心疾首地发议论:“我心里急呀,别看咱们也有导弹上天,潜艇下水,整得锣鼓喧天的,依我看早该下水,早该上天了!咱们原来点灯熬油地玩命干,毁于一旦呀,不知老金他们这些人都怎么样了。”说到这些,夫妻俩痛心地叹气。
如果谁说志豪不能工农化,真是大大地冤枉了他。在农村他干啥像啥,干啥都能干好啥。就说喂猪吧,他让王副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夸志豪,真是不简单,干啥啥行。志豪说:“啥都靠知识。在农民中我算是老头儿了吧?可我的工作效率,比小伙子高,全靠的是动脑子,靠智慧。”香茗赶紧打断,不准他忘乎所以。志豪接着吹,如何运用了统筹法,优选法,糖化饲料法,“我这不光弄点曲子就发酵,我搞的发酵饲料,还品尝过它的滋味呢!”
王副主任惊冴地问:“猪饲料你也尝?”志豪说,“酸甜的度我知道呀。我的发酵饲料曲种,可以推广到全公社、全县以至全省、全国去!让几亿老百姓都想啥时候吃肉,就啥时候吃肉!你等着,我以后要是再抓农业,搞农场,我还有更多的妙招儿呢!”
就在满腿猪粪的志豪侃侃而谈中国农业畅想曲的时候,一个农民紧张地跑来,喊道:“哎呀,猪倌,不好了!北京有人找你!是解放军,来抓你的吧?”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有人找志豪,主要是搞“外调”。
一脸严肃的黑脸解放军,先强调要对组织老实交代,另一个眯缝眼儿说,“我们专程来‘外调’,调查国防部夏天庚,你们的证词很重要。”
柏香茗、志豪坐成一排,接受“外调”。香茗历数夏天庚同志的光荣经历,志豪坚定地下结论:“我说八个字:夏天庚是个好同志!”那个小眯缝眼儿的解放军说:“这个结论是组织给的,不是你能给的。”
志豪说:“我和他是生死之交!”眯缝眼儿有点不怀好意,说:“他可交代你姓苑的很多问题!”志豪是有自己的做人原则的,打算轰他们走,“我成天接待各地来的‘外调’,我实在没时间奉陪,行了,就这样吧,我每天要挑20桶肥料、30桶饲料,我要喂猪了!”眯缝眼儿说:“你们的证词,可关系到夏天庚能不能‘解放’出来!”
香茗一听,拽着丈夫白纸黑字写明白,以防万一。眯缝眼儿再让写证词:“夏天庚历史上是不是不讲政策和党性?犯‘左’倾冒险、右倾保守主义的错误?”
志豪一听,气呼呼地指着他,“你好好给我记录:夏天庚,历史清白,对敌斗争坚决!我们那个年代在毛主席领导下打倒小日本、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这是事实吧?什么谁‘左倾’谁‘右倾’了?狗屁!这样的同志应当第一个解放他!”眯缝眼儿接着问得更具体,“是不是有人说他跟土匪打交道,随便杀人?坚持要杀一个统战对象刘金鱼,瘤子哥?”香茗忙纠正说:“他没有违反政策。我在现场。”
志豪生气地说,“你还咋具体?这样,你回去先让他脱了衣服、脱裤子,你看他屁股上的伤疤,军人身上有多少伤疤就有多少奖章。他左大腿屁股上有伤,是我大天用油布条像是擦枪一样,捅来捅去,用我的偏方治好的。那罪遭的!这样的人,功劳,苦劳,疲劳全都有!流血,流汗,你怎么能让他流汨?你不相信我,你可查查1947年当时四野的《战地快报》,有他的报道,他是英雄!你去一查,就知道该信谁了!”
志豪绝对想+到,他的这些证词在日后所产生的意义。
留在家中的弈凯,天天在音乐学院搞运动的环境下继续作曲。一天黄昏,他和一位女同学,用钥匙拧开八琴房的门,却发现里面用椅子挡住了。当弈凯用力推门,看到瑶瑶和衣躺在长椅上。弈凯心疼地奔到瑶瑶身旁,额头滚烫,问她怎么睡在这儿。弈凯继而发现了她的箱子和牙具,方才知晓瑶瑶每天排练之后无处可去,只能睡在这里。
瑶瑶可怜地蜷缩在椅子上道,“妈妈死后,家被一个造反派占了。我不敢回家,我害怕那个男的。造反派的红鼻子说我和你是资产阶级臭气相投的一对!”弈凯不顾一切提起了她的行李,拽着就走,将她带回自己家。
柏香茗天天脸色苍白在地里劳动,突然,眼前一黑,提着大筐的她猛然倒下了。赤脚医生说她是严重胃病,于是,获得造反派的特批,回城看病。志豪深知香茗的胃病非一日之寒,劳动强度大,营养不良加上压抑伤神,元气伤得厉害。眼下,她说自己看病是挡箭牌,就是想回城!
从拥挤不堪的火车站慢慢挪出,香茗的双腿好似灌满了铅。家中一片凄凉,她亦无喜无悲,刚一回城,柏香茗受丈大的嘱托,第一件事是立即先去探望老金。晚上,香茗提着两只母鸡摸到了他家,说:“老金,我回来了,东西也带不了多少,这是给你的。”
老金没想到,愣愣地看着髡角花白的她,再看两只老母鸡,感动得说不出话。香茗说:“是苑志豪让你补养身子的,知道你还在默默地工作着。”老金提着鸡,苦笑道:“赶快藏起来,不然,他们要说,这是修正主义的糖衣炮弹了!”
香茗以回来看病为借口回到沪江,可她为志豪回城的事情不停奔走着,生生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带回来仅剩的一只母鸡,被一根小绳子拴着,香茗不舍得吃,等它下蛋。插队的亦佳回家探亲,亲眼目睹了妈妈变得苍老和憔悴,甚至还吐血了,吓得她难过地大哭。香茗看了看痰盂,镇静地嘱咐女儿别告诉爸爸。
香茗还有更发愁的事儿,假如当父亲的回城后知晓儿子沉浸在他的爱情世界,肯定将爆发更激烈的战争。可弈凯不听妈妈的劝,天天除了作曲,就是举着爸爸的德国蔡司照相机给瑶瑶拍照。听妈妈说瑶瑶往后不能住在自己家,弈凯十分焦虑,瑶瑶她没地方去,可父亲的家规也是铁的律条。
志豪回来的前夜,香茗跟儿子和瑶瑶认真地谈了一次心,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孩子。可你爸他打心眼里反对你们恋爱,他的脾气你知道。”这时的瑶瑶才如梦初醒。可是她,乱世之中,又能在何处栖身呢?
第二天,弈凯收拾了行李,拉着女友,坚决地要一起搬到琴房去住。香茗不忍心地追上,给弈凯和瑶瑶带上一点全国通用粮票,瑶瑶接过粮票,背过身悄悄抹眼泪。
弈凯说,“在我心里,妈妈才是真止的家长!我爸他哪是严父,他就是一个军阀,就是暴君!”
为了庆祝志豪回家,香茗特地杀了那只下蛋的母鸡,炖了一锅油汪汪的鸡汤,一家人似乎有一个世纪没聚餐了。几个孩子也请假回家,看着围坐在身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