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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彼此都需要时间来调整。
结果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感觉不那么自然,所以妈妈马上带我出去了。
她说她预订了新宿的饭店。我们在那间房间里住了三天。房间在十四层,从里面能看见东京塔,可是看不见我喜欢的东京都厅。高楼林立间一片葱郁繁茂的地方大概是新宿御园吧。我对东京的街道还不熟悉,只知道吟子家附近的街道、笹冢站、饭店的宴会厅和产业会馆。
崭新的白床单,一尘不染的洗手间,跟无菌室一样,舒适极了。这里是与噪音、猫毛和霉菌隔绝的世界。要是我一个人住这儿该有多好。
饭店的咖啡厅有糕点自助餐,摆满了奶酪蛋糕、巧克力脆皮草莓、奶油果冻、果仁曲奇,连冰激凌都有好多品种。优雅的服务生将容器里的食品摆放得好看极了。
妈妈在糕点盘子边上放了八种冰激凌,一个一个地吃得很高兴。她好像换了发型,烫了个怪怪的竖式卷,大概是为了显得年轻吧。总之我已经作好准备,等着她最后把冰激凌硬塞给我。
妈妈一边吃一边说:〃你可比以前显得懂事多了。〃那感慨的口气就像好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接下去还说什么〃你嘴角往上翘着点〃、〃要不然,越来越显得苦相〃、〃还没有朋友吧?〃等等,废话连篇。我立刻不再吭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越来越没有精神反驳或者吵嘴了。
〃过得还好吗?〃
〃嗯。〃
〃有没有学习?〃
〃不学。怎么可能学呢?〃
〃你胖了点儿。〃
〃嗯。〃
妈妈瘦了些,面相显得比以前严厉了。
〃在中国,愉快吗?〃
〃还行。什么都感觉新鲜。〃
〃NI……HAO……〃
〃发音不对。〃
妈妈说了一遍准确的〃NI……HAO……〃给我听。
周围都是女人。女人们一直说个不停。我真想知道,她们怎么有那么多可说的。我们母女之间却没有笑得出来的故事和共同关心的话题。
〃你还不如住吟子家呢。〃
〃可那是别人的家。你一个人添麻烦就够了。〃
〃那妈妈自己一个人住饭店就行了,浪费钱。〃
〃我想你也愿意偶尔奢侈一下,所以就……〃
〃衣服换来换去太麻烦。〃
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这个目光很亲切。
〃不想去上大学吗?〃
〃嗯,现在还上什么。〃
〃现在开始也不晚哪。就因为以前没好好学习,现在努努力好不好?〃
〃又来这套。〃
〃你每天游手好闲?〃
〃没有,打工呢。〃
〃打什么工?〃
〃倒酒和亭子。〃
〃什么?〃
〃女招待和车站小卖店。笹冢站,知道吗?〃
妈妈〃唉〃地叹了口气代替回答。
〃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工作,一个月起码能挣十万呢。〃
我本想炫耀一下,可是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在妈妈面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你呀,还是去上大学比较好。省得将来后悔说,那时候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
〃没有兴趣,勉强去学习也是白费钱。不上大学也能生活。〃
〃要这么说,也许是吧。〃
〃跟你直说吧,我讨厌学习,更愿意工作,我想自食其力。〃
〃就是为这个才去上大学的呀。有人背后说,那家人是单亲,只有一个妈,想上大学也没钱上……〃
望着钻牛角尖的妈妈,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说?〃
〃社会就是这样。〃
〃妈妈和我愿意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干吗在乎别人说什么?妈妈其实也无所谓吧,只不过说说而已,尽尽做家长的义务。〃
〃你怎么老是跟我呛着呀?〃
妈妈皱起眉头直盯盯地瞅着我的眼睛,一边用勺子戳着差不多融化了的冰激凌。我也不示弱,更加使劲地瞪她,谁知我的视线在她面前,就像点着了火的报纸,渐渐瘫软卷曲下去了。神气十足的妈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虽说无所谓,可是,你要好好生活啊。〃
我使劲点着头,站起来打算去一角的中国点心区。〃好好生活〃是什么呀。是指去学校上学,去公司上班吗?妈妈也避免说得很清楚,说得这么笼统,结果让我反而像被看穿了本质,这才叫人气恼呢。我真想反问她,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我站在弥漫着白色水蒸汽的蒸笼前面,回头张望,看见远处妈妈懒散地倚在沙发里,摆动着两腿,正朝我这边看呢。我慌忙扭过头去,夹了好多烧卖到盘里,看样子没可能吃得下。
晚上我把藤田忘在我屋里的毛巾手帕盖在枕头上睡觉,闻到一股汗酸味儿。
〃盖它干吗?〃妈妈问,她脸上敷着绿色面膜,看不见表情。
〃容易睡着。〃
〃知寿小时候也总爱用喜欢的毛巾,那种有树袋熊的。〃
〃小孩儿都这样吧。〃
我冷淡地说。提这些记不得的往事,只能让我心烦。
〃你就爱顶嘴。〃
又陷入了不愉快的沉默。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在恶化。我想要道歉,可又想不出道什么歉。我干脆把被子蒙在脸上,好看不见妈妈。
多少年没和妈妈在一个房间里睡了。关上灯后,我没说一句话,试着从我的记忆中挑选有关妈妈的愉快回忆,譬如雨天看妈妈缝缝补补,妈妈带我半夜去兜风,在露台上一起玩野炊游戏等。
这些回忆都是浮在面上的,我的思绪很快就转到钱上去了,这比刚才模糊的记忆要清晰好多倍。从我出生、上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的学费、饭费、服装费、旅行费等等,花在我身上的钱究竟有多少?这些庞大的花销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想到这儿,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不还上这些钱,就不好对妈妈说三道四。比起对于妈妈的感激之情来,更多的还是负疚感。
尽管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并不相通。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对充满朝气和对我过分亲昵的妈妈样样看不惯。让我反感的不是不被她理解,而是被她理解。也许妈妈为了不使两个人的生活过于沉闷,想努力像朋友那样和我相处吧。然而疲惫和面子使得她又做不彻底,她的这种不彻底让我感到难为情。
好半天没有听到旁边床上响起均匀的鼻息声,我们两个人在互相较劲,都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买东西,过得还算愉快。妈妈给我买了双漂亮的凉鞋,左脚镶白鸽,右脚镶绿叶。晚饭后,妈妈带我去了饭店顶层的酒吧。真叫我吃惊,妈妈居然喜欢来这种地方。
我们要了两杯漂亮的鸡尾酒。妈妈今天妆化得格外浓,我注视着妈妈望着夜景的侧脸,感觉到她的老态略微有别于吟子,并想和她拉开些距离。
〃妈妈你显老了。〃
听我一说,妈妈自暴自弃似的嗫嚅着:
〃有孩子老得快呀。〃
〃什么?你是说我?〃
妈妈没有回答。
窗外新宿站东口的霓虹灯闪烁着艳俗的光,映衬出我们两个人并排而坐的侧影。我们俩两腮略微鼓起的线条很相像。妈妈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我感觉这跟我有很大关系。
〃那个,你心里很想回去吧?〃
〃回哪儿?〃
妈妈支着下巴,懒懒地回答。嵌入脸颊的手指上的指甲油脱落了,很难看。和我住在一起时,妈妈一直没有涂指甲油。既然涂就应该涂得漂亮点儿。在女儿眼里,妈妈经常偏离自己的轨道;同时,我恐怕也跟妈妈理想中的女儿形象有着相同程度的偏差吧。
〃你想回中国吗?〃
〃不想。〃
〃那么,想回日本?〃
〃不想。〃
〃到底喜欢哪边儿啊?〃
〃哪边儿都……〃
〃不喜欢?〃
〃哪边儿都一般。〃
妈妈四十七岁了,远看还算漂亮。不知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有时难免也会感到寂寞吧?
妈妈回中国那天,我俩去了东口的电影院。电影很没意思,加上大夏天的反射日光和人潮,她很不开心。去车站的路上,妈妈在新宿高野买了个果篮,让带给吟子。我说了句〃怎么跟供品似的〃,更惹她不高兴了。
望着妈妈一手拉着大旅行箱走进检票口的背影,我感觉这个很独立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了。她的指甲油重新涂过了,怎么有工夫涂了呢?刚才分别时,她笑着推开我伸过去要握手的手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