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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大秤守在晒场旁,除了像往年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嘴里又多出一些新鲜的咒语骂词。满脸汗水的男人女人没有一个敢还嘴,只能理所当然地从麦堆里抓起一把麦子,嘬着双唇,吹去麦芒等杂物,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地猛嚼,不时将舌头吐出来,露出白花花的浆汁,然后将饥饿和愤懑一起咽进肚子里。
新麦最香。政府军和自卫队要吃新麦,富人们也得让先。
第一场麦子打下来,就被段三国按照课税收走了不少。
天黑之际,几个女人被段三国叫到一起,围着一盘石磨,有的用粗眼箩筛筛去麦粒中的沙子皮壳,有的用推杠推着石磨团团转,有的抓过筛好的麦粒一把把地朝磨眼里点籽,有的用细眼隔筛从磨过的麦子里筛出细粉,再将剩下来的颗粒堆在磨盘上,任它们自由地滑入磨眼重新磨一遍。忙到鸡叫,几箩筐新麦变成了雪白的面粉。早就等在一旁的麦香这时也忙碌起来。一盆盆面粉都得从她手上经过,掺上清水与老面,踮起脚来使劲地揉。
麦香喜欢新麦磨出来的面粉的气味,揉到最热时,麦香撵开段三国,将上衣全脱了,露着白得晃眼的上身。这时,闲下来的女人们都说,难怪麦香做的麦粉粑好吃,原来是照着乳房的样子做的。
麦香每做一个动作,一对乳房都要往上翘几下。乳房翘得太高了,她一定会用沾满面粉的手将它们按一按、揉一揉。到天亮时,一个个新鲜出笼的麦粉粑将四只簸箕堆成了小山。政府军和自卫队的人一手一个,就像抓着挺在麦香胸前的两只乳房。麦香问马鹞子,为什么就不怕她在麦粉粑里下毒,她可是与自卫队有杀夫之仇。马鹞子的脸笑得像麦粉粑一样可爱,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狠心的人。
马鹞子吊儿郎当地说:“只怪麦子割晚了,早十天有这新麦磨粉做麦粉粑吃,我就不会杀那么多的人。”打了麦子再打油菜。留下秋播的种子,所有的油菜籽都会送进油榨坊。
下街口的油榨一响,天门口的厕所也都变得芬芳起来。
趁着这样的气氛,政府军说走就走。吃过新做的麦粉粑,闻着新起的油香,自卫队的人和善了不少。每次见到麦香,马鹞子都要笑着叫她用新油炸些面窝吃吃。麦粉粑要凸,面窝要凹。马鹞子说,麦香做面窝时,肯定是将面窝往乳房上扣一扣,回头再放进油窝里炸,所以面窝才会是周围高,中间低,中心有个圆洞洞。做麦粉粑时则相反,一坨粉揉好后,随手往两只乳房所夹的心窝上一按就成型了。
“只要你将这样的手艺让我看一眼,还可以继续开饭店。”
“你说错了,我做麦粉粑不是这样的。”
麦香示意自己是将麦粉揉好后放进腋窝里使劲夹出来的。
马鹞子再笑时,脸上阴了许多。
割麦插秧,胀死黄牛,香破粪缸!开犁之前,不管黄牛水牛,都会吃上一升没有筛过的麦子。
开犁了,不要说富人,就是穷人,也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从油榨坊里弄出几块榨完油的油饼,砸碎了,分成大小不一的块块,塞到黄牛和水牛的嘴里。哄得那些背着轭头的黄牛和水牛,将一片片僵硬的土地犁得春水荡漾。与收获前不同,被犁铧翻得底朝天的田畈里,很容易显出人心的清冷。翻出来的泥土冒着肥沃的黑油,浓浓的钝钝的气味十分醉人。然而,割断金黄、掩埋青绿的土地上,总有摔碎骨头般的创伤。那些因为休耕早早犁过的土地,既没有麦子和油菜的帮衬,又没有新犁的油光,雨雪风霜打在上面的疤疤点点、要烂又没有完全烂掉的陈年水稻蔸子,全都历历在目。
圣天门口 三四(2)
按田亩算,当了镇长的段三国还是穷人。犁完了自己家的田,段三国又将铜锣提在手上,顺着河堤叫喊:“开春的田,新媳妇的脸,若是田也犁得好,插秧胜似搞皮绊(注:搞皮绊,即男女偷情)!”等不到天亮,就有人爬起来,沿着田埂去看水深水浅,顺便拎起挂在每道田埂放水癒上的竹筐,看看有没有追着春天产卵的鲫鱼或者鲤鱼。青蛙不分日夜地乱叫,想着要下田的人还是能准时起来。在前后差不多的时间里,临街的前门与邻近田畈的后门全开了。隔着田,隔着水,就听见挂在放水〖FJF〗癒〖FJJ〗上的竹筐里有鱼儿在蹦跳。段 三国家的竹筐里也有鱼儿在跳。“从去年下半年到今日,天门口就没有女人生孩子,这么多的鲫鱼,给谁发奶水呀!”朦胧中近处的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人叫起来:“我这筐里接了好几条鬼鱼!”天色又亮了一些,原先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基本上能看清了。眼见用竹筐轻松捕获的鱼儿多半是红鲫鱼,早起的男女免不了有些心惊肉跳。天门口人从来不吃红鲫鱼,如果有人在西河里见到红鲫鱼,哪怕只有一条,全镇的人也会跟着闹心慌。天门口人向来视红鲫鱼为鬼鱼。
任何一条鬼鱼的出现,都会附着一个冤死的灵魂。如此多的鬼鱼一齐出现,人人都能想出它们的来由。大家将竹筐倒过来,凡是红色的,不管是鲫鱼还是鲤鱼,一概丢进水里。秧田里养不大鱼,鬼鱼也不例外。一旦插上秧,就得堵上放水〖FJF〗癒〖FJJ〗,不让水过路,也不让水流走。秧苗封行后,留在田里的鬼鱼就会被飞长的蚂蟥叮住腮帮,一点点地吸干血,死的时候就成了普通鲫鱼。
鬼鱼带来的不快憋在男人心里,又能变成几分力气。接下来就要搭田埂。男人用高起高落的挖锄将好好的田埂挖下半边抛进田里,再用扒锄从田里大块地扒起新鲜泥巴搭在田埂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将挖田埂比做给女人脱裤子,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将搭田埂看做给女人穿裤子。
新鲜泥巴的柔软顺着长长的扒锄,从田埂爬到手上,从手臂爬进心里。往年的这个时候,围绕田埂的话早已说开了花。没有一个人吝啬,大家都将自己的妻子挂在嘴边上,一会儿说新搭的田埂比妻子的腰还圆,一会儿又说妻子的屁股没有新搭的田埂撩人。做妻子的总是有机会听见这样的话。她们会佯作恼怒:“这不好那不好,为何不叫田埂给你们生儿子。”隔了一年,一样的季节又来了,该说的话没有人说,该笑开花的时候没有人笑。将灌过水的田盘得像镜子似的男人,终于有空坐在田头,一手掇着一把大茶壶,一手拿着一尺多长的烟杆,看着女人们弯弯的腰,蜻蜓点水一样将秧苗插下去。被孝衣包裹多日的女人,一点也不犹豫地将自己脱得半光。没有了粗针大线缝成的孝衣,女人一个比一个动人,宛若蜕完最后一次皮的大蚕,屁股向上顶着了天,胸脯朝下挨着了地,中间一段被风吹得时隐时现的细腰,让男人看清了也像没看清。除了自己的妻子,男人还看别人的妻子。一年一度,只有这个季节,女人才不会计较男人的话。段三国家的田不多。几天不见,他那双胞胎女儿丝丝和线线就丰满了许多,段三国的妻子领着她俩站在被富人家的大田大地挤得弯弯曲曲的一小块水田里,手里的秧把子还没解开,那块水田就像要收获了一样,勾住远近不同的各处男人的目光。三个女人一片花。线线不胖,却也不瘦。金银花一样的腰最爱惹露水,没有风也会晃晃悠悠。顺着细腰高高翘着的屁股仿佛一朵开了瓣的桃花。丝丝不瘦,却也不胖,身子正中那一段早早地长成了要开还没开的牵牛花。说不上最耀眼的是哪一处,无论有意无意,它们都要搅得四周都是眼睛风,就像开在路边的一树月季,满天星一样的许多花儿,都是为了烘托开得最高的那一朵。傍着两个女儿,段三国的妻子越发显得胖墩墩的,男人胖了都没腰,何况女人。插秧的情形却能生出新奇。只要能插秧,石磙也会变出腰来。为了插秧,段三国的妻子用石榴花另做的一副腰,浑圆而结实,怎样看也不比丝丝和线线逊色。这么肥大的屁股应该专生儿子,为何只生两个女儿哩!看了个够的男人,像喜欢牡丹一样喜欢它。
段三国当镇长也就一个月时间,一向让人看不上眼的妻子女儿,全都光鲜起来。段三国只看别人家的女人。他在田畈上走来走去,一会儿说这个女人脸不大,屁股却像磨子,一会儿又说那个女人的身子长反了,别人是腰粗脖子细,她却是腰细脖子粗。没闹暴动时,这些话都是常守义爱说的。常守义跟着独立大队去了别处,如果段三国不说,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