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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新兵们也享受到了休假的待遇,整整一个星期不必出操,大家都能躲在营房里睡睡懒觉萌。
可是那几天里,靳万海却迅速憔悴下去。
本来文艺女兵们很多人对靳万海极有好感,毕竟他出身名门,又拉得一手好手风琴,气质更是白瓷一般清透宁和,自然是凄苦的岁月里女孩子们满分的梦中之人。可是那几天,静兰也频频听见女兵委屈地说,跟他打招呼他跟没听见一样,不但不见了之前的阳光笑脸,反倒跟阶级敌人似的。惹得小女孩们纷纷揣度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才让他那样冷脸相对。
于静怡也难过地过来找袁静兰。
于静怡本来就是军队干部家庭出身,所以参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静怡被留在团部干文职,跟静兰他们驻地还有一段距离。是趁着休假坐了两个小时的大解放才来到的。
万海那种行尸走肉的神情让于静怡大受刺激,她找到袁静兰就落了泪,“我本来不用来兰州军区,其实就是为了他。他平常跟我也还说说笑笑、知冷知热,可是这是怎么了?”
“他不搭理我,我还没关系;可是我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你看看他都塌腮了,黑眼圈那么重。他要是再这么瘦下去,他身体怎么受得了……”
袁静兰也是难过,只能安慰于静怡,“他来的火车上有点晕车,再加上到这边水土不服,所以可能是这个原因。静怡你别多想,回头他慢慢适应了这边的水土就好了。”
于静怡觉得也有理。万海身子的根基本就不是很好,遇到干燥的气候就容易咳嗽发烧。于静怡嘱咐了袁静兰帮着多照顾万海,毕竟于静怡自己没办法天天都跑过来。袁静兰只能答应,于静怡也算放下心来。
两姐妹慢慢说点轻松的话。于静怡就笑,“我怎么觉得大哥有点不对劲啊?咱俩刚才在食堂吃饭,再到一路从开水房走回来,大哥怎么给做贼似的一直跟着咱们,还偷偷瞅着咱们啊?等我回头跟他说话,他反倒走一边去了,倒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于静怡的形容也逗乐了袁静兰。虽然心中苦涩,但是静怡的形容的确蛮形象。静兰也没想到堂堂靳家大公子最近学会了贼眉鼠眼,怎么看着都不像好人。
是他理亏,静兰也明白。那是个骄傲到恨不得脚后跟儿都翘天上去的家伙,所以就算他酒醒了之后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会正大光明跑到她眼前儿来道歉;可是又良心不安,就只能这么贼眉鼠眼地瞄着她、跟着她。
“估计这位大公子也是水土不服吧。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他肯定还是不适应部队的生活。”
于静怡也叹息,“是啊。但愿他们俩都早点好起来。”
于静怡走了,静兰再躲着也得去看看万海。卫生员看她来,识相地避出去。班里的战友都趁着假期出去打球了,营房里只有万海一个人。
看见她来,万海还傲娇地一扭身翻身过去了。
静兰叹气,将于静怡临走了放她这儿的好吃的打开,劝他吃。于静怡要留给万海,可是万海说自己个大男人还带着个零食口袋,笑不笑死人;于静怡无奈只好托付给静兰。
“这是静怡大老远给你送来的糖,你多少含一块儿。病了嘴里苦,含着糖会好些。”
那少爷就火了,砰地还坐起来,瞪着静兰,“我要含的不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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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要含的不是糖……那我知道了。”袁静兰闪身出门,找着卫生员。
卫生员听着还有点晕,“靳万海刚吃过药。”
“给我点酵母片就行。”袁静兰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要酵母片了,给我点甘草片吧。酵母片不够苦。”
酵母片是促消化的,甘草片除了治疗咳嗽之外,甘草还有和中缓急、调和诸药的功效,所以此时给靳万海吃也算对症,所以卫生员也没含糊,用白色小纸袋各自包了几片药,在白纸袋上写明了名称和服用时间,交给袁静兰,“那就辛苦袁同志你了。”
袁静兰回屋将甘草片倒在掌心递给靳万海累。
靳万海一见就皱眉,“我不吃药!”
“让你含糖你不含,那你就是自找苦吃!将这个含嘴里!”
那时候的甘草片可没糖衣,那药更是出了名的苦,所以袁静兰这当然是故意的萌!
他大少爷发的什么火,她岂能不知?他那是妒火攻心,顺带自尊心受损。可是这是干旱寒冷的兰州,马上就要结束春节假期进入正常的操练生活,他这么自己折腾,不出病来才怪!
于静怡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托,袁静兰自然不能辜负;再者,万海这折腾也是缘由自己,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如何能不心疼?
袁静兰知道这时候玩儿软弱压根没用,索性来硬的,将药片直接都塞进靳万海嘴巴里去,苦得靳万海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好好吃了药,我这儿还有静怡留下的大白兔奶糖,你吃了药就给你。”袁静兰哄着万海,“这糖多难买啊,是静怡她们家人去上海出差才带回来的,咱们这儿凭票都买不上。静怡自己都没舍得吃,知道你病了就都给你带来;她说你从小就不喜欢吃药,所以就都留给你了。偏你还对人家那么不客气,她坐了两个小时的大解放来的,这天气坐在后头的车斗子里多冷啊,人家怎么也是个大家闺秀……”
袁静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反正就是嘟嘟囔囔地说,不敢停下来。他的眸子干热如火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乱成一团。要是不让嘴说个不停,她一定会在他的逼视下哆嗦起来的。
“……你还想把她说得有多好?”万海含着甘草片,垂下眸子来望静兰。眼圈底下一弧青灰,也不知道是这两天憔悴出来的黑眼圈,还是长长的睫毛垂下的荫影。总之静兰对着那一弧青灰,心中都已经是又苦又甜。
病了的何止是他,早有她。
“你说什么?”静兰红着脸停住唠叨。
“你总想把她说得那么好那么好,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说静怡这个人,还是在说观音菩萨。”万海也顾不得口舌之间那要命的苦涩。与自己的苦比起来,眼前的人儿更重要,“你千方百计将她说得这样好,是想让我认定你比不上她,你不够好,是不是?”。
静兰心一停。
坦白说她其实没这么想过啊,可是被他这样一说,她自己揪着刚刚的话茬儿往深里想了想——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她也没说错吧?所有人都公认他跟于静怡是一对,是早已被两个家庭默许了的佳偶,她这么说也没错呀……
“……静怡她,是真的很好。”静兰垂下头去攥紧手指,“每次靳欣跟我找茬儿,都是多亏静怡帮忙。”
靳万海萎靡下去,扭头,“原来你是来跟我说静怡有多么好的。好了我听够了,你可以走了。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她有多好我比你清楚,不用你在我眼前聒噪!”
静兰心中这个委屈。她真不是要来说这个的,可是——可是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呀,他大少爷干嘛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走就走。”静兰起身,也觉憋屈,不过还是回头嘱咐他,“那甘草片你不许吐。你近来咳嗽那么厉害,好好含着。”
靳万海还是不出声,闷闷地背过脸去咳嗽个没完。
静兰真懒得管他,可是想要迈步走出营房去,却着实迈了半天的步子都没迈开。
——终究还是,心疼他啊。
静兰转回身来走到他床边坐下,红着脸给自己找理由,“我都答应人家卫生员了,说看着你吃了药。我还是等会儿再走,要不然你待会儿一准儿把药片给吐了。我得亲眼看着你吃完了我再走,不然没法跟人家卫生员交待。”
静兰自己心里都忍不住骂自己:这个聒噪啊,怎么今天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了?
“我吃完了,你走吧!”万海也上来拗劲了,猛地起身,“走啊!”
静兰很是下不来台,红着脸顽抗,“那你张嘴给我看看。我才不信那么大片甘草片,你这么快就给含完了!”
万海还真就张开嘴给静兰看。
静兰也就没得选择了,只能故作认真地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