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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也有点干裂了。并不是因为斗焕的事他才变成这个样子,而是该来的女孩儿都
来过了,可就是不见素姬的影子。
下午两点左右,建校纪念活动进入了尾声,最后一项活动是短程马拉松比赛,
操场的麦克风里传出了军体教练老师“集合,全体集合”的喊声。
金秋十一月,天瓦蓝瓦蓝的,见不着一丝白云,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在
这块蓝天下,有一千二百名十七至十九岁的男生正在做着跑步的准备。这些孩子
下身穿着运动式短裤,上身不是背心,就是T 恤衫,有的呼哧呼哧地做着徒手操
;有的噘着嘴,弄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大家一起跑步;有的对人不理不睬,好像身
边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对着耀眼的太阳,眯缝着眼傻笑;一开始就想溜号的学生
蹲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全神贯注地系着鞋带;有的孩子随大溜儿,别人干什么
他就跟着干什么,现在也鸡手鸭脚地跟着大伙做准备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去了,天还是那样的蓝,风和日丽,秋色满目。午后的日光透过树荫在学生的身
上跳跃着,显得那样的不安和烦躁。
如果从飞机上俯瞰这个操场,画面是动感的,这些学生都在慢慢移动;如果
从远处眺望,画面是停滞的,似乎一切事物都处在静止的状态,眼前的世界是那
样的静谧,那样的悠闲。可是,走近一看,会马上感觉到,我们的眼睛是被和自
己有着多多少少距离感的幻影所蒙蔽,无论对谁来说,现实都不会是悠闲而宁静
的。对这些跑步的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校长打响了发令枪,参加比赛的学生就像那支发令枪里射出的子弹,嗖地一
下向前飞去。刚才还在发牢骚的孩子,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孩子,这时都条件
反射似的跑了起来,我也和别人一样,在人堆里挤着朝校门外边跑去。横在校门
前的是一个小山包。当我东碰西撞、擦着其他孩子肩膀跑出校门的时候,很多孩
子已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翻过小山包去了。大家都盯着前方,用尽力气自顾自地
向前跑。从远处一看,那么多光膀子的大活人就像吃人魔王的餐桌一样,呼呼地
往上冒着热气。
跑着跑着,我心中突然袭来一股莫名的悲哀,禁不住眼泪就要往下掉。
翻过小山包,前面出现了一条四车道宽的大道,两边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头
戴小白帽、嘴里含着哨子的老师,他们就像给猪圈里的猪屁股上打烙印一样,在
学生满是汗渍的胳膊上盖个戳儿,没有这个戳儿,他们的跑步就是无效的。
路边不远处,祖鞠和升洲装着调整呼吸,正在找机会开溜。他们看见我,赶
紧打了个手势,指指不远处的胡同,示意从那儿溜走。我们装着往前跑,跑着跑
着就一闪身折进胡同去了。从那儿到祖鞠的家只有十分钟的路。
祖鞠的家里空落落的,在晚秋的下午看上去格外凄凉。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儿
都掉光了,秃秃的。一封从军队来的信,和搭在晾衣绳上的白毛巾一起被吹到了
靠墙边的泡菜缸上,这是祖鞠的大哥祖先从部队寄来的。水井边放着一张长凳和
一副杠铃,旁边的墙缝里插着一面小方镜,在晚秋的阳光下熠熠闪着冷光。祖鞠
的二哥祖织每天早晨起来要洗冷水澡,然后躺在长凳上举杠铃。做完了运动,他
总要从墙缝里拿出那面小镜子自我欣赏一番。
我们轮流着压小水泵,从井里打了些凉水洗脸,然后就推开门进屋去了。亮
光光的胶木桌子上放着黑乎乎的电话机和玻璃烟灰缸。旁边立着一架缝纫机,上
面盖了一块天鹅绒,四周缀着黄澄澄的金色流苏,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儿。
祖鞠和哥哥一起住的屋子黑黝黝的,一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酸臭霉味。
我突然想起祖鞠曾经说过,他整个冬天几乎是不洗脚的。有时候被妈妈臭骂一顿
才去澡堂洗一次澡,洗澡之前先在家里洗一次脚。因为脚上污垢太厚,到澡堂去
怕人笑话,才在临去前自己先清理一下。大哥比祖鞠鬼,他进澡堂的时候是穿着
袜子进去的,下到水里后才把袜子脱下来,如果一进澡堂就脱袜子,露出来的那
就不是一双白脚,而是一双脏乎乎的“黑袜子”了。每一次进澡堂,祖先哥总是
先从热水池一角下到水里,把那双“黑袜子”“脱”干净,然后再到池子中间去
洗。
祖鞠的妈已经成了识别袜子的专家,不管是哪个儿子脱下来的袜子,她打眼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祖鞠和大哥脱下来的袜子都是黑乎乎亮光光的,袜子放在
那儿仍然会直挺挺地站着,绝不会折下去,就好像里边放着一个楦子作陈列品似
的。因为他们睡觉从不脱袜子,久而久之,袜子变硬了,也就自然而然长出棱角
来了。
出落得油光水滑的老二祖织老嫌家里条件太差,不愿意进家门,动不动就跑
到朋友家里去过夜。
祖鞠从厨房拿来了能装两公斤葡萄酒的一个大酒壶。不知是因为他的父亲在
农协上班还是什么原因,他家里总有好几缸用葡萄皮做的葡萄酒,那些葡萄皮都
是做葡萄罐头时剥下来的。三下五除二我们几个人把那一壶酒都喝光了。在这里
没有人干涉我们的自由,我们可以随便抽烟,自由自在地高声唱歌。这时那些傻
男孩儿们正在满头大汗地跑着马拉松呢。酒劲儿一上来,我们的心里反倒感到不
安和懊悔。我现在真想见到她,见她一次、两次,不,只有老看见她心里才觉得
踏实。她将来究竟会成为谁的女伴呢,真让人捉摸不透……我心里老觉得少点什
么,空荡荡的。祖鞠的蛮劲上来了,他把一切都发泄在了自己的歌声中,发了疯
似的高声嚎叫。此时的祖鞠,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从面部表情可以看
出,他的内心是十分空虚的。
我们算好了马拉松结束的时间,就“按时”离开了祖鞠的家。升洲出门后迳
直回了家,只有我一个人坐上公共汽车回学校去了。我在学校的前一站下了车,
然后悄悄混入长跑的孩子中和他们一起跑了起来。拿名次的人已经在一小时前就
通过校门了。对整个活动没有任何影响的“老末儿”们根本没有人关心。然而我
们都相信,这次活动不是重在成绩,而是重在参与,只要大家都能尽了最大努力
跑下来,就是值得表扬的。所以,这些跑在最后面的人一个个还挺认真,虽然个
个筋疲力尽,但没有一个当逃兵的。这些由于乳酸分泌过多而导致肌肉机能低下
的男孩,一个个都像散了架子,身体软不拉塌的,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
我们班跑在最后边的孩子是班上最矮的,所以他的学号被编为一号。因为他
的腿太短,所以上体育课上跳箱时,他从来也没有跳过去过,在军体课上,他老
是被大家当猴耍。他伸开短胳膊短腿做的那个刺杀动作十六法,就像玩具里边的
小锡兵。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个子兵”。
这时,小个子兵离最后冲刺地点——校门不远了,但他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跌跌绊绊的,就像马上要倒在地上。他紧咬着牙关,两条短短的小腿就像打摆子
的病人一样不住地发抖。我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一摸,感到一股一股的热气直往上
冒,简直可以说是“炙手可热”了。但小个子兵并不示弱,仍然在向前跑着。我
有意识地尽量放慢脚步,随着他往前跑。别人跑一步的距离,小个子兵得跑两三
步,他吃力得那张脸皱成了老倭瓜,汗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从脸上往下
流。他现在不是用鼻子呼吸,而是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往前跑着。当小个子兵迈
着两条蒜瓣一样的腿跑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差一点没有为
他鼓起掌来。
天完全暗了下来,夜幕笼罩着整个操场。很多孩子离开学校回家了,我独自
一个人慢慢走到了操场中间。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我已经被黑暗吞噬了,于是停住
脚步,默默地站着,不知该走向何方。虚脱、厌恶、冷漠、饥饿、凄凉、恶心、
疲惫一齐袭上心头,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蹲下了身子,好
像有什么东西涌上了胸口。我静静地望着黑洞洞的夜空,一股酒味从胃里反到了
口中,心里难受极了。
第二天,素姬和斗焕一起离家出走的事被确认以后,两个孩子的家里一下子
就乱了营。想去追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次他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