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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出现一个机会去顺理成章地抓程明浩的差。
三 雨鞋花盆
那天,我正在为公司准备一个演示。演示相当重要,主管已经暗示过,以后想回这家公司工作,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所以,除了一系列早已做好的幻灯片,我还计划索性建个软件环境,放一系列真的数据去运行,以增强说服力。
我照着安装文档一样一样把先行软件和补丁安装、调试好,把一套数据输入所有需要的部件,运行几次,修正几套数据,终于得到了预期的结果。我非常高兴,看看钟,七点二十
分,我打算趁热打铁再输几套数据进去。
一个小时后,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狗屎发生,而且臭不可闻——我的电脑不知是觉得超时工作受委屈还是居功自傲,反正,它突然黑屏,连个招呼都没打一下。
我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证实电脑确实死掉,连回光返照也不可能,惟一的办法是在部门的后备电脑上把所有的东西重新做一遍。
我打开机房,从头做起。看着安装软件的蓝色状态条像蜗牛一样好半天才爬窄窄一小格,不由火冒三丈:这些东西,刚才都做过,凭什么要我重做一次?天知道这台机器会不会也发神经病?我咬咬牙,关上电脑——我困了,我要回家睡觉。
我给程明浩打电话,请他送我回家。终于有机会抓他的差,我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他的车上。他问我:“怎么这么晚?”
我无精打采地告诉他是为了准备一个演示。
“很重要吗?”
“嗯。做得好,说不定将来就有机会回来上班。”说到这里,我难过起来:要是真能把刚才做完的东西演示一遍,效果一定非常好。我闭上嘴,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闷闷地把它撕成一小条一小条。
等一张纸巾被撕成拉面,我忍不住发牢骚,“其实,我并没有把准备都做好。我是说,我本来都做好了,后来电脑突然坏掉,就统统丢掉了,倒霉透顶。”
他转过头来,“可以重新做吗?”
“可是可以,就是要花好多时间,我懒得再麻烦。”我看着车窗外的街道。
窗外的景象不动了,我转过头,程明浩把车停在路边,一本正经地说:“不如我送你回公司吧?”
“我不要。差一点就差一点,反正我本来也不那么想回这里工作。你送我回家。”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能做的做好。”
“我做不好,行了吧?跟你说过了,我要回家!”
“我担保你回家一定后悔。再说,已经做过一遍,再做一次只会更容易,对不对?”
“你又不学这个,懂什么?!”我生气了。
他认真地看了我几秒钟,摇摇头,脸上居然浮起一个微笑,“我是不懂,我承认,可小姐你总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你要是觉得没有价值,怎么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做?又不是不会,多花点时间,就在这里哇哇乱叫,亏你好意思。”他的口气简直有点恶作剧的味道。
我被他噎得没话说。
他自说自话把车开进一个停车场掉头,“走吧,做完了我再送你回家。”
车子平稳地开着,程明浩不说话,我也不再“哇哇乱叫”。虽然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对被训一顿心有不甘。我转过头去飞快地白他一眼,他眼睛看着前面,却半扬起眉毛,好像在说“你拿我怎么样”。
车子开进公司的停车场,已经稀稀拉拉只剩下几辆车。我正要下车,程明浩问:“你们公司里现在应该还有保安吧?”
我终于找到机会报一箭之仇,“我们公司那么大,保安当然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土——包——子。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笑了,“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其实你可以先回家,我做完了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我可以在车里睡觉,省得开来开去。”
我回到机房,从头开始安装、调试、输入数据、检查结果,等到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已经差不多两点钟,苍蓝的天空缀满了星星,从十八楼的窗户看过去,仿佛都不过咫尺之遥,随时要穿过夜幕飞到我怀里似的。我最后审视一下,万事就绪,伸个懒腰,穿上外套,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杯咖啡,跑下楼去。
停车场上只剩下一辆车,车灯熄着,静静地在那里等待。
我向那辆车跑过去,突然,在橘红色的灯光下,我意识到,几个小时前,在我由于挫折而任性、失去信心的时候,有一个人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他并不知道我做的究竟是什么,却那么坚定地把我逼回来要我坚持到底,只是因为相信我。
我甚至开始感谢那台发飙的电脑,要不是它,我怎么可能体会到这一点?
我走到驾驶座旁边,发现程明浩头靠着车窗睡着了,身上斜搭着一件夹克衫。他说他可以在车里睡觉,看来不是吹牛。
我怀着一点偷窥的心情仔细端详起他睡着的脸——他醒着的时候,我多半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他的脸被淡淡的灯光笼罩着,看上去很英俊,但却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是睡得不舒服——这辆车子不大,而他的腿那么长?或者是在梦里思考问题?要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比如,张其馨?
有一本书上说,每个人身体里其实都装着一个儿童,正襟危坐之时深藏于心,而当睡着
时,脸上便会浮现出那个儿童的喜怒哀乐。那才是我们最最真实的心思。
程明浩身体里的那个儿童,是皱着眉头的。
我敲敲车窗把他叫醒。他揉揉眼睛,摇下车窗,对我笑笑,“好了?”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这是我现在能提供的最高级的咖啡了。”
我们坐在车里喝咖啡。我问他:“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做梦了吗?”
他想想,说:“记不得了。怎么?”
“问问。”我笑笑。这么一会儿工夫,他身体里的那个儿童已经逃走了。
我们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咖啡,比如星星,比如,非洲紫罗兰。
程明浩说:“你送我的那盆花真难侍候。就说浇水,我花了好久才弄明白应该浇多少,水浇少了它会无精打采,水浇多了它一样无精打采。”
“不会吧,书上说非洲紫罗兰很好养。”
“那大概是我的问题吧。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惟一养活过的植物只有仙人掌,所以很怕把这盆花也养死。”
“其实就算真的养死也不要紧,又不贵。”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弄得我一直提心吊胆。”
“为什么?”
“因为你把花给我的时候,好像是在临终托孤。”
我笑起来,“有那么严重吗?”
“说真的,我那个时候很担心要是把那盆花养死,什么时候再碰到你,你万一问起,知道了会失望。”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一点光芒,刺得我立刻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的喜悦却像落在宣纸上的墨,一点一点悄悄荡漾开去,变成一个圆圆的晕。
原来,他也会怕我失望。
我们把咖啡干掉,精神抖擞。我说:“早知道不该喝咖啡的,现在就是回了家也睡不着。”
“去看金门大桥吧。”他提议。
“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肯定没有在凌晨两点钟看过金门大桥。”他发动汽车,开出停车场。
街上空空荡荡,只有红绿灯在一个个路口尽职地闪动。同白天的喧嚣相比,宛如换了一个世界。一栋栋高楼在车窗外掠过,远处点点如豆的灯光和沙沙如叶的车轮声交融在一起,漾成一片难以言述的温柔感觉。转过一个路口,视野骤然开阔,随着山势起伏,远近高低,一大片灯光和着天上的繁星,宛如从黑夜的尽头涌来,刹那间连成一片浩浩荡荡光的海洋,夜色里的海湾,反而变成了那片光海中宁静安详的小岛。而就在这片静谧的小岛上,一条璀璨夺目的灯链横贯东西,勾勒出金门大桥修长秀丽的曲线,在清朗的夜色里与远远近近轮船的灯光相映成趣。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桥。
我们站在海湾边,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惟恐自己的呼吸不小心打扰了这一片梦境般的美景。
过了好久,我由衷地说:“真漂亮。”
“累吗?”
我摇摇头。
“再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