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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把”黄志仁抢上前去,瞪了碌碡骨一眼,扶起轿子,连声打招呼:“得罪了,得罪了,我来赔礼——”连声叫两个轿夫扶起孙小娘子坐进自家门前的凉棚下,自己进屋去打盆洗脸水。
那孙小娘子本想撒泼不起来,但斜眼看见碌碡骨还横眉竖眼地瞪着她,吓住了,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个小墩子上,除了两个轿夫,没有自家人,再闹下去吃亏的是自己。开阁庄有哪一个不晓得碌碡骨力气大得不得了。再说,又没其他人看到,算不得丢脸。顺势让轿夫扶着,一屁股坐到凉棚下,用领口擦擦脸上的泥灰。其中一个轿夫乖巧些,转身找来把蒲扇,为孙小娘子打扇扇风。
黄志仁端着盆水放在孙小娘子跟前:“洗把脸,消消火,我叔叔热昏了头说胡话。”
孙小娘子对着碌碡骨歪着头,小得意地哼了一声,两只眼皮耷拉的眼睛挤出一种比哭还像哭的笑。
黄志仁这没大没小的话,碌碡骨听得真切,可当着俏观音的面拉不下脸来数落志仁。他气冲冲地离去,无意中从俏观音手中拽过缰绳,那大白马亲亲热热地跟着回马棚。俏观音还没回过神来,黄志仁心里倒咯噔了一下。
“‘头一把’,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碌碡骨的事老娘我不计较。”孙小娘子见碌碡骨走开了,声音响了起来:“前两天没你踏水车,我家的田一准会干得冒烟。黄老板还能再帮两天忙——”
“老鸦嘴家的班子就在庄上,请他去更便当。”黄志仁回道。
孙小娘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盯着不远处在天井里晾衣裳的俏观音,压低嗓门说:“怪不得全庄的人都传你走了桃花运,娶的女将是仙女下凡尘。百闻不如一见。踏水车的力气都用到她身上去了?”
孙小娘子这一激,黄志仁祖传的大嗓门差点扯直了:“你说这话当心豁了嘴。这热煞人的天,不在家歇歇伏,哪个吃得消?”溱湖人都怕别人说自己贪色。夫妻再恩爱缠绵,也只是为了行周公之礼养儿育女。
俏观音听见这边两人的对话,着急着忙地晾完衣裳赶紧进屋烧早饭,免得听到那些荤话。
以前谢家班的早茶都是俏观音来做,亲娘过世得早。这天的早饭是俏观音到黄家墩才学会做的炒米茶。
做炒米茶的炒米是上一天炒好的,黄澄澄的,大伏天,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往往是晚上用大铁锅炒,炒得满屋全是炒米香。炒得出了汗,正好顺便洗个澡。第二天早上想吃炒米茶,只要往锅里倒些炒米,加上冷水一煮,煮到七成开,盛出来,晾一会,便有了嚼嚼满口香、有米又有汤的炒米茶。此时,俏观音正在把煮好的炒米茶盛出来晾。
俏观音朝外望,见志仁还在跟那孙小娘子搭腔。那小女人的眼睛不时地瞄着屋内。俏观音陡然感到这黄家墩早上上演的一出戏,跟自己有些关联。“你娶的女将赛天仙,不要变成獭猫精!”这孙小娘子从前是个机灵人,能哄得孙三瘌子团团转。如今成了犯嫌人,她把黄志仁的耐心当蘸酱吃的点心,不管人家心里乐意不乐意,只管自己说瞎话说个痛快。
其实,黄志仁早不耐烦了。早上陪俏观音遛了一圈马,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响得像敲铜盆。闻着炒米茶的香气,耐着性子敷衍孙小娘子,不过是拐着弯替碌碡骨打个圆场,冲着孙家给的几石稻的份子上。一听到孙小娘子说这不惹听的话,黄志仁拉长了脸。
孙小娘子像只杨树上的知了,不看人的脸色,热得凶叫得凶:“美貌虽好惹祸的精。听一个打铳的人说,前几天在黄家墩附近打野兔子,亲眼看见有个成了精的水獭猫披头散发,骑着个白马上了黄家墩,后面还跟着个丢了魂的男人。”
打铳的人说个见闻,照例不能掺水,不然的话遭了报应,他的铳管里填的火药就点不着。这是打铳的这一行的规矩。
“打铳的,闲逛的,不张网来不种田,听响就能赚到钱。”这是溱湖地界嘲笑打铳的一个民谣。打铳的,在溱湖地界也算个谋生的行当。
铳是介于土枪土炮之间的一种旧火器,沉得只能靠肩扛。打铳的,就是靠这种旧火器在溱湖一带狩猎为生。往年水满溱湖的时候,无数的野鸡野鸭乱飞于湖边的各处荒田水荡。打铳的,将铳支在小划船上,用割下的芦苇遮盖起来,做些伪装。再将上回没打死的已养熟的十几只野鸭,拴在荒田附近的河面上做媒子。不一会,一大群野鸭从天而降,落到河面,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那做媒子的野鸭们在说些什么,它们自己都遭了殃——轰轰轰……好几杆铳同时开了口。每杆铳打击面,足有一个大号的磨盘那么大。能逃走的野鸭子,也带不走全毛。打铳的就这么听响赚钱。
遇上干河的年成,还是听响赚钱。河没了,野鸭子打不成,还有一趟趟野兔可打。两个人一杆铳,前面一个用肩扛,顺带找兔子。后一个举着铳,瞄着兔子——轰,好几只野兔应声倒下,不久便成了打铳人口袋里的铜板、买家盘中的美味。
打铳的就这么划着小船,或抬着铳。闲逛着,听着响,赚着钱。大清早,小黄昏,顺带看看别人不常看到的风景。
“头一把”黄志仁其他话没听进去,就听到了“獭猫精、白马、男人”。他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自己都弄不懂的怪异的感觉,忍不住要发火:“早走早升天,孙太太,你请回吧!”黄志仁虎着脸,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屋。
“哼,黄家墩上的人一路货色,不识好歹,不识抬举!”孙小娘子咋呼了两句,吆喝着轿夫起轿回庄。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让老鸦嘴煞煞黄家墩的威风,反而让黄志仁白白挑走了十石稻;本想让十石稻做鱼饵,再钓他来替孙家卖力气,借机冷落冷落那个叫做“千斤神力俏观音”的新娘子,结果也落了空。孙小娘子恨恨地离开了黄家墩,回到庄上,孙小娘子叫轿夫直接去老鸦嘴家。
老鸦嘴正在家,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请河神不灵验了。前两天,收了孙小娘子的黑钱,带着几个儿子去跟黄志仁踏对车,居然败下阵来。怪就怪干了河,要不然,放他两支毒彪,黄志仁不烂手,也会折了腿,说什么也不会让黄家墩上那帮看荒田的家伙抢了彩头。不过,也可能黄志仁正在走鸿运,红光太高,就像当年的孙三瘌子一样行了三十年的顺风船,谁也削不了他的威风,挡不了他的道。
孙小娘子的轿子刚闯进天井,老鸦嘴就散了神:这婆娘头儿不会是来寻不是的吧?
这真叫一物降一物。从前,老鸦嘴在孙三瘌子还没闭眼的时候,并不让孙三瘌子三分,只是心里头眼红孙家的烘财。但他就是怕得罪孙小娘子。孙小娘子会作骚气。当着老鸦嘴的几房儿媳妇的面,跟老鸦嘴亲热得不行。背着老鸦嘴,他的几房儿媳妇都说公公不像个做上人的,是老茅缸越老越骚气,说得老鸦嘴的儿子们在女将面前,大丈夫的脸都挂不住。在溱湖,不管大户小家善人恶人,明媒正娶女人,哪怕多几个没人戳指头。偷鸡摸狗的事,不光做的人自己,连同家里人都觉得丢人。
有一两回,那些坏瓜子似的儿子一出现,孙小娘子冷不防卖了个乖,一屁股坐在老鸦嘴的腿上,逼得老鸦嘴有嘴说不清。老鸦嘴的儿子们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甩头而去。从此,老鸦嘴活怕孙小娘子来这一手。这女人就像刺毛虫,只要让她靠身,一准浑身被蜇得又红又肿,摸摸疼,抹抹又痒。碰不得,揉不得,抓又抓不得。可老鸦嘴又惦着孙家的钱,夜里做梦都流着口水。既然这样,只得厚着老脸跟孙小娘子搭讪。
孙小娘子下了轿,白府绸的褂子好像刚从地上捡起来的。这可不是孙小娘子的派头。孙小娘子到哪儿都是头上油光光的,身上亮堂堂的,有哪个不知趣的敢在她面前打呵欠?老鸦嘴也好生奇怪。
孙小娘子见了老鸦嘴,竟不自觉地红了眼圈,滚下两滴泪来。自从孙三瘌子升了天,孙小娘子表面上还是气昂昂的,心底却松了劲,活像蛀了根的牙。没了可依靠的男人,一个妇道人家能蹦多高?可孙小娘子早习惯了开阁庄的人对她点头哈腰,她习惯了用下巴对人指手画脚。她心里明白得很,孙三瘌子喝酒喝到阴间里去了,得找个顶缺的,能镇住心慌的。老鸦嘴不光是个能请河神放毒彪的奇人,还是个敢杀人放火的男人。那年到草舍灭叉鸡帮,老鸦嘴出了大力。从那时起,孙小娘子就在心里把老鸦嘴排在孙三瘌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