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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渔船上的时候。有一回,养在水笼子里的两条大花鱼不见了。水笼子本来是吊在船梢舵旁的,行船的时候总有人掌舵,居然无声无息地丢了鱼。
老米头子低声对米篮子说:“鱼被水獭猫拖走了。”
米篮子那时侯还很小,便问:“水獭猫是什么?”
老米头子告诉米篮子:“水獭猫是淹死的猫跟水里的獭成亲养的,头像猫身子像獭,肚子饿了能吃一头牛。”
米篮子吃惊地问:“水獭猫能拖得动牛?”“水獭猫怪就怪在这里,它拖牛就变得比牛还大。”11“会不会吃人?”米篮子有些担心。“吃,最爱吃逞强的大男人。水獭猫的鼻子能变成两根管子,它拖到人,就用鼻子吸人的脑浆。水性再好的人,被水獭猫沾上了就完了。”“那它会不会上我家的船?”米篮子紧张地盯着爸爸。“水獭猫不敢离水,出了水它一两力气都没有。除非它成了獭猫精,修成了人形,力气跟人差不多。”老米头子这句话让米篮子安了心。
可眼下米篮子安不了心。是她要那壮汉下河的,万一这河里有水獭猫,那水獭猫又以为他是逞强的大男人,那可怎么得了?米篮子听见自己的心跳,这心跳好像还带动了托着小船的两棵树也跟着晃动。米篮子觉得头晕目眩,只好闭上了眼睛。“嗷———嗷———嗷———”北岸传来起哄的声音。米篮子忙睁开眼,只见一个人头顶着一只石臼,两手各夹着一只石磙,直奔北岸河滩。那背影经霞光一照,整个成了一个铜浇的男人。碌碡骨黄力宏一趟又一躺地下河上岸,大概一个时辰,那沉船上的石器差不多被捞上了岸,那船也跟着浮了上来。
那女船主拉住碌碡骨黄力宏,给他磕头。碌碡骨黄力宏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大礼,忙叫她起来。“恩人,要我怎么答谢?”那女船主道。“谢什么谢,我能捞上来就捞上来呗。”碌碡骨黄力宏边摸边甩身上的水。“以后心不要大,少装点就沉不了了。”
那女船主还是不肯他走,非得要他开个金口。
碌碡骨黄力宏嘿嘿一笑,走到小山似的石器堆旁,挑了件守门的小石狮子夹在胳肢窝,又跳到河里,露着上半个身踩着水回到南岸。周围看热闹的一片叫好声。叫好的人哪个也不会想到,夹着小石狮子还能踩水这一高招是做给谁看的。
碌碡骨黄力宏水淋淋地走到米篮子跟前,“嘭”地放下小石狮子,仰头叫道:“给你的!下来吧!”
米篮子从小到大记不得有谁送过她礼物,这倒好,头一回送的就是这么重的礼。心头一热,有种冰凌落地喳喳响一样的激动,腾地站起来就要跳下来。碌碡骨黄力宏没等她跳,双手一托,连人带船一块儿端到地上。
米篮子盯着铁浇铜铸的男人,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掉。
碌碡骨黄力宏见米篮子哭,没了主张。
米篮子哭着说:“你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我以为你被水獭猫拖走了。”
碌碡骨黄力宏嘿嘿一笑:“水獭猫是我养的,它敢拖我?”
米篮子扑哧一笑,能把整船的石器捞上来的男人是铁汉子,水獭猫不敢逞强来拖他。米篮子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在她心底生了根的男人,居然还不晓得他的名字。“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大哥。”米篮子跨出小船。
碌碡骨黄力宏拍拍肚子朗声道:“先问我的肚子吧!”他的肚子里发出阵阵轰鸣声,像闷雷,不想听见都不可能。
米篮子这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脸一下子红了。人家出大力捞石器,肚子早就饿了,何况快到吃晚茶的时辰了。可是帮里的船都不在黄家墩,怎么弄饭给他吃呢?这也叫忙中生计。米篮子想起小划船上有只熟猪头,正用荷叶盖着呢。那是从溱潼买回来做菜用的,够全帮二三十口的人吃上一顿。
叉鸡帮生意好的时候,经常弄只熟猪头回来换换胃口,天天吃鸡,都吃出鸡屎味来了。31“大哥,我船上有只熟猪头,我去拎给你,算顿饭。”溱潼街上的熟猪头是用五香、八角、串鼻香熏烧出来的,不用闻,想一想都会流口水。“反正不是你家船上的鸡就行。”
这话一出口,碌碡骨黄力宏和米篮子同时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就是小脚四老太。黄家墩的人不吃叉鸡帮的鸡,也不坏叉鸡帮的事。连叉鸡帮的人都晓得这规矩。这是小脚四老太早前发过的话。
自从姓黄的来到黄家墩,接二连三有了三四代人。碌碡骨黄力宏算是第三代,黄志仁算是第四代。当初逃亡的老弟兄五个,全都归了祖茔———姜堰白米镇附近的小虹桥。第二代中四房子息稍微旺一点,也就是小脚四老太这一房。让人跺脚的是只有一个名叫长生的儿子长大成人,为她带来了三个孙子。之后,这个长生年纪轻轻地也回了祖茔。这样,第二代成了男丁的空档。黄家墩的头一代只留下个裹小脚的四老太,颤巍巍地跨过第二代,像那棵老楝树一样看护着黄家墩。
看护着力高、力广和力宏三个嫡孙子。有一年发大水,力高带着一家子去了江南吴江八汊替人家捞淹在水里的稻,再也没回来。也不晓得受到八仙中的那个仙家的点化,力广跟他的“女将”去了南茅山修道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个儿子志仁在黄家墩。第三代中只剩下个碌碡骨力宏一人乐滋滋地将自己圈在黄家墩。碌碡骨最听小脚四老太的话。小脚四老太说不吃叉鸡帮的鸡,也不坏叉鸡帮的事,自有她的道理。
在叉鸡帮来黄家墩歇脚之前,小脚四老太还没怎么老。
有一回,快到傍晚的时辰,小脚四老太下西河口小码头去淘米。淘萝还没放进水,只觉得水都变红了。小脚四老太以为哭儿子哭花了眼。掬一捧水一看还是红的。小脚四老太觉得有点蹊跷,四下张望,见在旁边河滩上趴着个人。换了其他老人,不吓死也会吓昏。小脚四老太眉毛都没皱一下,放下淘箩,就一拐一拐地挪过去了。
想当年,小脚四老太也是从有头有脸人家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裹小脚。不过帮四老太裹小脚的人,连着做十八个梦也梦不到裹小脚的人会跟着黄家逃到下河来看荒田。小脚四老太在荒田里住惯了,看着丈夫和他的老弟兄们一个个像秋天的芦苇一样干枯飘零,自己却青枝绿叶地活着,她怀疑她自己成了死不了的“秋婆子”———溱湖人相信,活得太长的老太婆会长尾巴能成精,专吃自家子孙的阳寿。后来白发人送青发人,儿子长生壮年而死,小脚四老太淌完了一辈子的眼泪之后,她更担心自己会变成“秋婆子”,好在一直没有尾巴长出来。其它的事,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心惊肉跳了。
小脚四老太凑近一看,见一个男人模样的人身上血迹斑斑,闭着眼睛喘着气,一条腿挂在水里,像染坊在染红布。“这个人再淌血就没得命了。”小脚四老太心想,赶紧对着岸上喊了两嗓子,没得一个人听见。这也难怪,晚茶前大人小孩都没归家,都在荒田里散着呢。
小脚四老太蹲下来拖那人的胳膊,想把他的腿拖出水。
没料到那人太沉了,没拖动,小脚四老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脚四老太只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那人倒好像气都不喘了。“救人救到底,积德保孙子。”小脚四老太手脚并用,爬到河边,拼着老命,把那人流血的腿拽上了岸。那哪是腿啊?裤子上血淋淋的一片,分不清哪儿还在往外渗血。
小脚四老太对着那昏过去的男人自言自语道:“权当是我儿子借你的身子还魂。”说罢,解下新做的裹脚布,将那人的伤腿齐整整地包扎好。那人的伤腿不再渗血了。
晚归的黄家人来河口找小脚四老太,发现四老太光着从不示人的小脚坐在河滩上。大伙儿赶紧七手八脚把四老太背上,连带那昏死的男人一同弄回家。
小脚四老太住在一个结结实实大的“顶头虎”里。黄家墩有十几座草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家墩靠着荒田吃荒田。黄家墩前面有砍不完的芦苇,盖座房子像堆座草堆一样简单。原先老弟兄五人一人盖了一座草屋。后来各房生个儿子就盖座草屋,到了碌碡骨力宏这一代,黄家墩上已有了十几座草屋。等到头一代们都过了世,留下个小脚四老太。各房合议,在黄家墩正中间腾出块地方,专门搭了个“顶头虎”。这是晚辈们孝敬她的,让她独住静养。一有个风吹草动头疼脑热的,大家好照应。
回到“顶头虎”,小脚四老太重新裹好脚,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