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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厅的庭院前一队衙卒正列队换番执巡,狄公突然想到什么,便停步问那巡官:“你们常日在此值巡,可曾知道这衙院后山的山脚和山坡上有无人家居住?”
巡官禀道:“回老爷,这山坡山脚都无人居住,只是那半山腰上有一间用树枝胡乱搭成的小茅棚,往昔倒住过一个樵夫,如今早空废了。近来常有些外乡来的游民在那里过夜,我防着有事。时常地去那里看看。”
狄公心想,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间茅棚里。
“那间茅棚离这里有多远?”狄公问道。
“回老爷,至多有一里路,从山脚插上一条狭窄的山路很快便可到达。”
“传命陶甘来见我!”
不一晌,陶甘来了,只见他头戴一顶黑纱方冠,身穿一件深褐长袍,年纪已四十开外,瘦瘪的身子又细又长,配上一张神情沮丧的长脸。嘴唇下巴的胡子稀疏无几,颊上的一颗黑痣上却长着三根长毛。他一见狄公,忙躬身请安。
狄公问道:“早上有没有重要公文信札?”
陶甘沮丧地答道:“洪参军从江夏送来一纸书简,说乔泰、马荣在那里仍未发现那伙人的踪迹。”
陶甘同乔泰、马荣一样是狄公的心腹干办。
狄公紧锁了双眉。洪参军带着乔泰、马荣到邻县江夏协助那里的官府追缉一起重要的案犯,但至今尚未有任何进展。
狄公将陶甘拉到一边,与他叙述了一遍得到一枚金戒指的经过。他拿着戒指给陶甘看:“这戒指上沾着血迹,或许是失主在林子里割破了手指,他摘下戒指在小溪边洗手时被猴子捡走了。这戒指是一件很珍贵的首饰,我们此刻便去那山坡上看看,或许失主正在那里焦急地辗转寻觅哩。”
狄公转脸又命那捕快点两名衙卒与他们一并前去。
他们从衙院后的凉轩下出发,沿着长满苔藓的泥泞小路向山脚走去。捕快在前面引导。山路曲折斜上山坡,甚是陡峭。一路并不见有人影,唯有那林子里的鸟雀吱喳不息。
正累得没理会处,捕快停了脚步,指着前面那一片橡树间的空他说:“启禀老爷,这里就是了。”
众人见那空地后正有一间树枝搭就的茅棚,茅棚顶上长满了野草,四周一片滑涔涔的苔藓,门窗紧关着。茅棚前面的空地上有一段树桩做的砧板,砧板旁堆着乱稻草。四周阒寂荒凉,即使在白天也像个坟场一样,令人心寒胆虚。
狄公穿过一片乱草丛上前将那茅棚的门推开,猛见门里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屋里半明半暗,靠后墙放着一张空着的木床,床边有一张松木粗制的桌子和两只凳子。狄公命巡官打开窗户,他与陶甘蹲下来仔细地检查这具死尸。
死者穿着一身蓝布衣裤,年龄约五十开外,身材高瘦,皮肤黝黑,毛发胡子已经花白,但修得十分齐整,细看还粘着好几块血斑。下巴脱臼,呆滞的眼睛惊惶地张得很大。
他右手放在胸前,左手紧贴着身子平伸着。狄公欲抬起死者的左臂,但早已僵硬。
“算来应是昨夜被杀死的。”狄公自语道。
陶甘突然问:“老爷,你看那左手怎么回事?”
原来死者的左手四个指头被切去,只剩下血迹斑斑的残桩。唯有拇指完整无缺。
狄公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左手,说道:“陶甘,你见他小指残桩的皮色有一圈白印,那纹理正与戒指上两条盘绕的金龙相一致。不错,死者果然正是戒指的主人,然而他却被杀了。”
狄公吩咐衙卒将死尸抬到门外,他同陶甘立即检查这小屋。他们发现地上、桌上、凳上都有厚厚一层灰土,唯独那床上非常干净,小屋里除了有些零乱的脚印外并不见有一滴血迹。
狄公道:“地上并不见有拖过尸体的痕迹,看来这死尸是从外面抬到这里来的。但凶手把床打扫干净后却没把尸体放在床上,这未免令人不解。我们到屋外去看看。”
狄公指着那一堆稻草说:“陶甘,看来迹象正符合这样的猜测,我早上看见那猴子身上正粘有几根同样的稻草。可以认为当尸体被抬来这茅棚时,戴在死尸左手残桩上的戒指掉到了这稻草堆里。猴子今天一早经过这里时发现稻草堆里有闪闪发光的东西,于是就捡了起来。从这里到我们衙后的凉轩有一节山路,但猴子攀援着树枝直下却不需化费多少时间。”
陶甘弯腰细细察看了那个树桩做的砧板,说道:“老爷,奇怪,这砧板上也不见有血迹,也没有发现被割下来的四个手指。”
“死者显然是在其它地方被杀害,被砍去四个手指后才搬到这里来的。”狄公说道。
“老爷判断的是,倘使凶手没有同谋,准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要把死尸搬到这里来是很不容易的。”
狄公验查了死者的头颅,他断定死者是被人用铁锤猛击后脑勺而致死的,他又验查了死者的右手,发现手掌虽相当粗糙,但指甲却修得很细长,似乎有意保护得很好。
陶甘搜查死者的衣裤却什么都没发现,无疑凶手将能导致辨认出死者身份的东西全拿走了。
狄公说:“只要我们拿着这枚金戒指,凶手肯定还会来这儿寻找。”
他转身问捕快:“你曾见过这个人吗?”
捕快恭敬地答道:“不曾见过。”他用目光询问了两名衙卒,两名衙卒也摇了摇头。
“老爷,小人猜来这死人必是外乡来的游民或破落户。”
狄公吩咐衙卒将死尸抬回衙里,并传话衙里所有的人全来辨认,一面去请仵作来验尸。然后又令捕快去将孔庙对面生药铺子的黄掌柜请来衙里见他。
陶甘不解,间道:“老爷,你认为黄掌柜认识这个死人?”
“不!我思量来死尸也可能从山顶抬下来,我只问问他昨夜山上有无游民或暴徒的斗殴,再顺便问他一声这山上除了他和那开当铺的蓝掌柜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居住。”
狄公又接着说:“从死者的形迹看很像个游民或匠工之属,但他的脸面却又仿佛是个念过书、有教养的人。他有这枚戒指无疑相当富绰,但他脸色黝黑,手足胼胝,却又像是常年在外沐风栉雨,颠沛奔波。”
陶甘不以为然,说道:“我并不认为单依凭了这枚戒指就证明死者非常富有。老爷,游民和偷儿、乞儿的都常常死死抓住一件偷来的珍宝不松手,他们偏执地认为这珍宝与他们的命数息息相关。”
回到衙里,狄公忍不住又将那枚金戒指拈在手上苦苦思索。
“陶甘,这案子端的有些蹊跷,那砍去的四个手指想来真令人不解,莫非凶手杀害他之前先折磨他,逼胁他供出某事的真情?或者是砍掉那手指只为了灭去手指上的某种痕迹,使人无法辨认死者的姓氏身份。”
陶甘慢条斯理地捻着左颊上那三根长毛,说道:“者爷的话已道出了些端倪。那间荒凉的茅棚经常栖息有外乡的游民和不法的暴徒。老爷可知道那些游民和暴徒大多有帮会组织,每个帮会又都有自己独特的宣誓效忠于帮会头目的方式和传统,切去一节小指的做法是很普遍的。如果这起杀人案果然是帮会内部的自相残杀,那凶手也许会有意砍去死者的四个手指以遮盖死者原已切去一节小指的事实,这样,有关争斗和残杀的作案背景就无法探测了。”
狄公听罢不由叫绝。
这时仵作恭敬地呈上了验尸格目,禀道:“死者约五十上下年纪,死前没有病疾和形体缺陷,也没见斗殴、搏击的迹象,系被铁锤之类的凶器击破脑颅毙命的。死者左手四个手指当在被害前后切去,死者被害时间约在昨天深夜。”
仵作停了一停,又继续禀道:“至于那四个指头是如何切下的尚无法确定。死者左手残留的指骨没有碎裂,切面整齐平滑。依我看来只能是一种特制的切削器具才可切得如此干净利落,而一般刀斧剑器则把伤面斩得参差不齐,残破不堪。但死者显然没有反抗和挣扎……。”
狄公问道:“死者的脚如何?”
“回老爷,死者脚底长着一层厚茧,走路不少,他生前可能是个游民。”
“衙里有人认出他了吗?”狄公又问。
“回老爷,衙里没人认识他。”仵作答道。
“多烦先生指教,你先回去吧,有事再来央烦于你。”
仵作退下后,捕快将黄掌柜带进了书斋。
黄掌柜生得五短身材,且背弓微有点驼。白净的脸皮表情淡漠,下颔几茎山羊胡子油黑发亮,衣帽衫袍上下十分齐整。他一见狄公,慌忙稽首拜揖。
狄公还礼让坐,示意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