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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四个买的是什么筹码?”
“都是黑筹码。老爷。我们这里红、黑筹码不仅区分大汤池和单间小池,而且凭筹码由伙计收管衣服。这样一来可防止不付钱的人偷偷溜来洗澡,二来也防止洗完澡穿错别人衣服。收管衣服的橱柜也漆成红、黑两色以示区分。”
狄公又问:“米铺的廖掌柜买的单间小池紧挨着蓝大魁的单间吗?”
“不,廖掌柜的单间在西厅,蓝师父的在东厅,中间隔了大花厅。大花厅里放着许多床榻,烧着炭盆,供客人休憩躺卧。”
狄公点点头,又问道:“你可亲眼看见那四个后生走出浴堂?”
账房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
“老爷,我未亲见那四个后生离去。发现蓝师父出事时,汤池里外的人都惊呆了,很快衙里便来了人,锁了大门—一查问姓氏、身分……”
狄公回头问乔泰、马荣:“你们查问客人姓氏、身分时可曾见一个黑衣黑裤黑皮帽的年轻后生?”
马荣答道:“没有。如果有一个如此打扮的客人,我是不会不留意的。”
账房道:“看来这四个后生尚未出浴堂,老爷你看,那个在大镜前梳头发的便是其中一个。”
马荣赶忙上前一把将那后生揪到狄公面前。
狄公温和地问道:“你们一伙中有个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皮帽的吗?”
那后生惊恐地望了望狄公,答道:“其实我们三个并不认识那黑衣黑裤的人。前天我们来这里洗澡时便见他在浴堂门首转来转去,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今天我们来时,他便尾随着我们一同进了浴堂。”
“你能说出他的相貌吗?”
“他个子矮小纤弱,一顶黑皮帽戴得很低,我只隐约见他前额露出一绺卷发。他并不与我们答话。对,老爷,他的一对眼睛凶光毕露。”
“进了汤池之后你还未看清他的面目?”
“老爷,他大概是买的红筹码去单间小池了。我们三人在大汤池里都不曾见到他。”
狄公挥手叫马荣将那后生放了,转身命账房:“你快将黑筹码理一理,有没有缺了的。”
账房很快将一叠黑筹码查验了,不觉失声叫道:“老爷,果然三十六号黑筹码不见了!”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衙升堂,狄公命“济生堂”郭掌柜当几干看审的百姓之面将蓝大魁尸首作了全面验检。
郭掌柜验尸毕递上尸格,说道:“老爷,茶盅底的茶末和那片茉莉花瓣都有剧毒。我曾剔出一丁点茶末喂食一条凶狗,那凶狗当即死去。不过,茶壶里的茶却是无毒的。”
狄公问:“你思量来那毒药是如何投入茶盅的?”
郭掌柜答言:“我猜想,投毒的人必是先将毒药洒在几片茉莉花瓣上,然后将茉莉花瓣偷偷投入茶盅之中。谁还疑心那几片芳香扑鼻的茉莉花瓣会是致人死命的毒药?”
狄公点了点头,说道:“蓝大魁先生是北州的荣誉和骄傲。他不仅拳术、角抵天下无敌,尤为令人敬重的是他的人品操行。然而这样的一个人竟被人用卑鄙残忍的手段毒害致死。本衙将尽快讨拿到真凶,替他报仇,让蓝先生瞑目九泉,灵魂超升。”
狄公俯身朝堂下看了一眼,用惊堂木在案桌上拍了两下,突然喝道:“带潘丰上堂!”
两名衙卒将潘丰押上堂来。狄公令开了枷具,高声宣道:“本衙经多方调查核合,被告潘丰于本月十五日、十六日确系去山羊镇做生意,并不知杀人情由,故叶彬、叶泰告他谋杀妻子之罪难以成立,本衙现判潘丰无罪开释。——叶彬、叶泰到堂了没有?”
叶彬应声走上公堂跪下,口称:“老爷明断,小人撤了原诉。”
狄公问:“怎的不见叶泰上堂?”
叶彬面露忧色,战战兢兢答道:“小人也实不知叶泰去向,他昨日中午离家出门后至今不见归来。”
“叶泰常在外面宿夜吗?”狄公问。
“不,他虽然有时很晚回家,但从不在外宿夜。故我为之一直放心不下,怕他遇了意外。”
狄公皱眉道:“叶泰回家来,你即告诉他来衙门一遭,就说是我有话问他。”说着又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退堂。
潘丰叩头称谢,不觉热泪盈眶。叶彬忙走上前搀起潘丰,说道:“妹婿冤屈了,是愚兄一时糊涂,听信谗言,诬告了你。”说着又躬身施礼,两人挽袖一并退下堂来,出衙门回家不提。
狄公回到衙舍,洪亮早已遵狄公之命将朱达元请到衙舍等候多时。
朱达元一见狄公忙欠身拜揖,狄公拱手还礼。宾主坐定,衙役献茶。
狄公开门见山:“朱员外想必已听到了蓝大魁被人毒害之事,未知朱员外对这案子有何看法?”
朱达元神色惨然,沉吟半晌道:“蓝师父为人品性不须我赘述了,未知此刻狄老爷有无凶手的线索?”
狄公道:“凶手是一个身子纤弱矮小的后生,这一点可以深信不疑。”
洪亮飞快看了陶甘一眼,问道:“老爷如何断定凶手必是那个身子纤弱矮小的后生呢?当时浴堂里人进人出闹哄哄,乔泰登记下姓名的就有六十来人。”
狄公道:“这六十来人不可能进出蓝大魁那单间而不被人察觉。你道那凶手因何要穿黑衣黑裤,只因是“甘泉池”的伙计都穿一抹色的黑衣裤。故那凶手进去蓝大魁单间时未被人注意,以为是伙计进去服侍茶水。凶手买了黑筹码,却未去洗澡,他乘汤池里外热气蒸腾之际,溜入蓝大魁的单间,偷偷将那几片洒了剧毒药粉的茉莉花瓣投入蓝大魁的茶盅里,便迅速离开了‘甘泉池’浴堂。”
朱达元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狄公继续说道:“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蓝大魁临死前挣扎着用七巧板拼出了一个图形。可惜那图形未拼全,或是碰乱了,尚未能看出是什么含义。但无疑那图形必是与凶手的身分有直接关系。目下我们对那后生的形貌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朱员外也许能告诉我蓝大魁有无一个身子矮小纤弱的徒弟,对,他的头发好像是卷曲的。”
朱达元答道:“没有。蓝师父的子弟辈我全认识,一个个都是熊腰虎背的彪形大汉,金刚一般的身子,哪来矮小纤弱的?再说,蓝师父要子弟全剃光头,不许留长发,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留卷发的了。唉,一个顶天立地、名播遐尔的盖世英雄,竟吃一个小人的卑鄙诡计害了性命,听来真令人切齿扼腕,怒火中烧。”
“小人的诡计?——会不会是一个女子的诡计?”陶甘忽来了灵感。
朱达元摇了摇头:“蓝师父从不近女色。”
陶甘道:“不近女色有时恰巧是与女子结下深仇的原因。蓝大魁可能拒绝了一个女子的追求,那女子恼羞成怒,定了这毒计,置他于死地。——这下毒的一招多是女子的手段。”
马荣道:“陶甘说得也甚有道理,你愈拒绝女子,女人反愈死死地缠上你。其中的缘故只有天知道。”
“胡扯!”朱达元叫道。狄公听了忽若有悟,说道:“会不会是一个身子纤弱细巧的女子装扮成一个后生,偷偷溜进了浴堂?倘是这样,那女子必与蓝大魁有些瓜葛,说不定就是情人,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乔泰道:“昨日蓝大哥与我们讲起练铁球时还切切叮咛说不近女色,他怎会自己偷偷藏过一个情人?”
陶甘道:“或许是他原先便有个情人,后来怕伤了元气,心生悔意,又推辞了那女子。那女子才横下心做出了人命。”
狄公一面点头,一面将手中的那七巧板颠来倒去拼了又拼,然而总拼不出一个理想的图形来。——一来蓝大魁只拼了六块,二来,他翻倒在地时又碰乱了那图形。为此狄公很感纳闷。
最后狄公说:“你们三人此刻分头去找‘甘泉池’洗澡的那三个后生聊聊,将他们引去酒肆醉饱一顿,说不定他们会说出那凶手更多的情况;他的形貌,他的言语,他的经历甚而他的姓名。——洪亮,你陪朱员外回府上,顺便去‘济生堂’将仵作郭掌柜请来这里见我。”
狄公慢慢饮了一盅茶,又在案桌上重新翻来复去摆弄着七巧板。忽然,他拼出了一个图形,眼睛突然一亮:“猫”!
这时郭掌柜走进衙舍,狄公将七巧板撂到一边,问道:“郭掌柜以为毒死蓝大魁的可是一种不常见的毒药?”
“不,这毒药最是常见的。老爷想从毒药上发现线索,看来难以见效。”
狄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来用七巧板来发现凶手线索也同样难以见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