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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门外21楼
1、
跟我一起看话剧吧。
这是我对梅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天，我领完毕业证，彻底告别我的大学生活，以及大学时期的女友。
和曾经耗费了四年青春的校园说再见，我落寞的坐上728路公车回家，途经天安门广场适逢降旗仪式。
围观的人群如同蚂蚁聚餐，黑压压一片，不时还有相机的闪光灯划破暮色的沉闷。刺眼，冰冷。
车内的人有些骚动，一些乘客伸长了脑袋，从拥挤的人群里夺缝观望。
而我，此时正回忆着大学生活的琐碎，以及相处了两年的女友。一半开心，一半伤心。
车到南礼士路，我下车走进“成都小吃”。这儿离我家大概有100米，我常在这里解决我的晚餐。
我一个人住。
塔楼21层，一居室。房子陈旧，如同我时有的心情。
我的父母离婚了，有很多年，以至我常常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
我父亲是海员，母亲是护士。
从我有记忆开始，其实就没怎么见过父亲。
听母亲说，父亲所在的公司在香港。但他常年漂移在海上，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母亲说不出那些国家的名字，父亲也从没告诉过她。
有一年夏天，母亲带我去看父亲。她说，要给爸爸一个惊喜。
在香港的码头附近，母亲站在父亲的寓所前使劲敲着。
门终于开了，我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神色慌张的坐在沙发上。父亲的裤子拉链没有拉上，表情狼狈。
你让她滚！母亲说话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攥的很紧。
我说，妈妈你弄疼我了。母亲松开手，她身上的背包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那个女人站起身，默然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看了我一眼，从她低头的发丝里斜着目光。
我也看了她一眼。她长相一般，浓妆艳抹。
真是一个惊喜。母亲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
你听我说。父亲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包，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故意会是怎样？和她结婚，把我们母子抛弃？母亲质问着，那我成全你。
不会的，我怎么会舍得你们，你知道，我们出海都很寂寞……
哼，母亲冷笑着打断了父亲，你寂寞，那么我呢？你管过我吗！
别这样，你听我说好吗？父亲拿着包，把手搭在母亲的肩上。
你不用说了，走开！母亲狠狠的将父亲的手甩掉，我们之间完了，要不是看孩子还小，
我何苦忍你这么多年！现在孩子大了，是时候了结了。
母亲夺过父亲手里的包，拉着我向电梯口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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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复兴门外21楼（2）
父亲追上来。母亲将拉我的手腾出，迅疾的给了他一巴掌。我们也滚。母亲说完拽着我走进电梯。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母亲在电梯闭合的瞬间，不知道是跟我，还是跟我爸爸，或者跟她自己说了这句话。
那天，母亲和我在一家潮湿闷热的小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我们飞回了北京。
事后不到一个月，父亲回到北京，他和母亲办完离婚手续，然后又回了香港。
他偶尔打个电话，不定期从各个国家给我汇来生活费。
我说不出那些国家的名字，父亲也从没告诉过我。
几个月后，母亲跟一个洋鬼子走了。我记得那个英国男人有着高高的鼻子，深蓝的眼睛。
母亲走的时候，我没有哭，也没有气急败坏。
我冷冷地说，你跟爸爸都走，但你们别忘了给我生活费。我站在门口，示意她和她的洋鬼子出去。
母亲哭了，过来抱我，我躲开了她，然后推出他们，并将大铁门狠狠的关上。
我扑倒在床，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如同决堤洪水，倾泄而下。
但我没出声，只有想死的感觉。
那年我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
2、
走进“成都小吃”，我照常在最里面的一排桌子坐下。面对门口，背对空调。
我要了一笼蒸饺，一盘拍黄瓜，外加一碗酸菜面。这是我常吃的东西。
食物还没上来，我拿出下午在学校旁边音像店买的碟。随手打开孟京辉的《先锋戏剧作品集》，看看介绍的彩页，消磨时间。
《等待戈多》、《恋爱的犀牛》、《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以及《我爱XXX》，这是我非常喜欢的话剧。一共四张碟，DVD，盗版，25元，包装精美。
我常常支持盗版，身边的大黑塑料袋就是我今天的收获，里面有近八十部影碟。我身上仅有的六百元现金也因此所剩无几。
这时，一个女孩走进来。高而清瘦，颜面苍白。
她步履轻快，径直走到我面前，然后侧身，在我同排的临桌坐下。面对空调，背对门口。
我们斜对着面。我看她，她也看我。我不带表情，她也是。
我发现，我们都是不动声色的人。
她要了一碗凉面，还有一碗粥。服务员站在她面前，短暂的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食物先上来，但我没动筷子，继续看她。
她上穿薄的棉衫：粉红，下穿超短牛仔裙：泛白。脚上一双分叉凉拖，也是粉红色，上面有扭曲的纹路。我还有个意外收获，发现她的右脚踝下纹着一只紫色的小蝴蝶，振翅欲飞。
她有着一双修长的腿，嫩白细腻，笔直柔润。右手戴着一只SWATCH蝴蝶造型的表，还是粉红；左手腕上有好多黑色皮绳做成的手链，我大致数了数，至少有十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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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复兴门外21楼（3）
她没有化妆，脸上一片光洁，几点不明显的小雀斑反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胸前吊着一个玻璃瓶挂坠，典型的海盗船风格，两头都包裹着银。看上去像是流沙瓶，里面有绿豆大小一粒灰白的某种物质。
我们对峙着，时间凝固。
她忽然仰起头，用手将随意挽起的长发放下，并拢了一下发丝。她仰头的瞬间，我看到她颈下有一颗颜色很浅的小痣，显得非常性感。
那一刻，我有点眩晕。
我决定要一瓶啤酒。我想壮着胆子，让她和我不再是陌生人。
说实话，我有点喜欢她。
3、
跟我一起看话剧吧。
这是我对梅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就是坐在我斜对面的这个女孩。当时我把自己正看的彩页递给她，平静的说。
你说什么？她显然没预想到我会突然和她说话，所以语气疑惑。
我说跟我一起看话剧吧。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哦，是么？她接过彩页。这时服务员给她端上凉面，再次短暂的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乘机喝了两口酒。
她侧脸看我，继续面无表情。我们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开始低头一边吃面，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彩页。
你喜欢话剧？她忽然停下来问。
嗯。我点头，又喝下一杯酒。
她转动眼睛，似乎在想什么，但最后将彩页还给我，起身，拿起一个不太方正的LV手袋，从成色和做工看，不像是从秀水之类的地方淘来的冒牌货。
她走了，没有说话。在出门时回头看我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我迅速收拾好东西，跟了出去。
她向左走。我向右走，我家在右边。但我猛然转身跟着她向左走，像只猎狗一样跟着她。
4、
跟我一起看话剧吧。我追上她说。
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回我一句，我没空。
那我等你有空。我坚持。
你没事吧？她回头看我，还是面无表情。
我没事。可我忽然又醒悟了，我有事，我想你和我一起看话剧。
我真的没时间。她站在那里，两片薄薄的嘴唇泛出淡淡的光泽，煞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