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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里正背得滚瓜烂熟的一个单词突然碎掉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溅得到处都是。我觉得自己的喉咙也碎了,半晌聚不成任何声音。
“……你能出来一下吗?”那是九信的声音吗?怎地如此低沉,压抑,每个字都像从地底下挣出来般艰难,“我就在你们宿舍的大门口。”
玻璃窗上全是斜斜雨痕,将夜色里谁家灯火都朦胧,半晌,我认不出九信的方位。
母亲警惕起来:“谁的电话?”
我已撂下电话,冲出门外。
远远地,只见四野俱空,万千条雨丝交织纵横,而九信,孤单单站在大门口的空地里,大雨劈头盖脸打下来,仿佛在切割着他。
忽然急痛攻心,我舍了命一般狂奔而去。忘了换鞋,也忘了带雨具,拖鞋打在泥地里,噼噼啪啪,全是巨响,仿佛在身后追着赶着,催我越跑越快。
九信也向我扑过来,脚步像醉酒般踉跄不稳,来不及地接住我。“叶青,叶青。”
我也叫:“九信,九信。”
“叶青,我母亲去世了。”雨声震耳欲聋。而我们靠得那样紧,让我看见,他的泪来得比最凶猛的雨还要急骤。
“我从此没有母亲了,”他反反复复,全是悲嘶,“我没有母亲了。”尽情挥洒的泪。
我下意识拥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九信,不要哭,你不要哭。”他的重量,他的热度,他的泪,我全知觉了,是我生命中至亲的人,“爱别离,怨长久”。
“我一直以为我恨她。”九信伏在我肩上颤抖,喃喃,“从七岁起,没叫过她妈妈。可是不是的。我一直想,将来赚了钱,要带她一起走,到没人知道她做过错事的地方去。她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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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原配(9)
“九信,九信。”我只一声声唤。
“今天下午我们还在吵架。她对我说,她来找过你,虽然没见着,可是人家都说你是个好女孩,叫我要对你好。我很烦,叫她少管。我没想过,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九信说不下去。
任儿子摔盆打碗地恶言相向,母亲只惯常沉默,只是咳嗽声接连不断。良久,她才直起腰来,将遮住嘴的手挪开,掌心全是殷红的血。母亲说:“九信,我不行了。”
而她最后一句话是:“九信,你以后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可以做伤害女人的事。”
九信将我拥得那么紧,仿佛怕一松手,我便会化做一缕烟随风而逝。两个湿透的身体紧紧粘在一起,将热量互相传送。他说:“我已经失去了母亲,叶青,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原来是她。
她将她的儿子托付给我了。
忠孝节义,礼智廉耻。不过八位,第九,却是一个信字?
是她生命中曾有过一个给她伤害、不讲信义的男人?
我在顷刻间泪落如雨,不能自抑。
四周雨声仍急,头上却不明不白地停了。是一把伞。
谢景生只问了一句:“叶青,你又不出国了?”
至此,大局已定。
最后我对着母亲掉下泪来。
我说:“妈,您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婿都是博士、博士后,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只想做一个平凡快乐的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他家里条件不好,他没有出国的机会,但是我喜欢他呀。”
母亲终于开恩,叫我带九信回家。
九信隆重地来上门,言谈斯文,举止大方。与父亲谈得甚是投机,父亲很满意,说:“这小子,将来必有出息。”但是母亲只是默然。
我是那么紧张,焦灼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她终于叹气:“倒宁肯他平庸一点啊,真的有了出息……”
她不再说下去。
磨折数年,双亲的探亲签证批了下来,他们决意长住,却又搁我不下,几番思量,几至不能成行——当然最后还是走了。
我在机场,照例准备恭听上至做人做事下至炒菜洗衣的种种训示。然而母亲紧紧拉住九信的手:“以后,你要善待叶青。”
我一呆,然后大哭起来。
就这样嫁了。
婚后一周,谢景生来看望,还在门外便惊呼:“连个大红喜字也不贴!”进了门,环顾左右,“怎么,什么家具电器也没买?”瞪大眼睛看我们,“你们就这样结婚了?”摇头苦笑,“像过家家酒一样。”
我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着火一般穿梭,笑着应:“没钱嘛,仪式从简。”
谢景生“嗨”一声:“难道叶伯伯叶伯母没留钱下来给你们?”
“我老爸老妈千叮万嘱,叫不要轻易动用,说是以备大事的。”
谢景生啼笑皆非:“结婚还算不上大事?该用钱的时候就要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九信跨前一步:“谢先生,我想爸爸妈妈说的大事,是指有急需急用,生病或者投资,这一类必须用钱的时候。结婚只是个仪式,办不办都无所谓,反正日子还长,家里的东西,也应该用我们自己的钱来买。”
谢景生一愣,笑道:“你当然无所谓,我只怕委屈了叶青。终生大事,太草草了。”
我在厨房里应声:“谢大哥,我不要紧的,都可以。”
谢景生扬声向我:“你大姐二姐知道你这样结了婚,难道不心疼这个小妹。她们也寄了钱回来吧?”
九信不卑不亢答:“几位姐姐姐夫的钱,我们就更不能用了。他们在国外辛辛苦苦赚钱,我们大手大脚花用,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我早跟叶青商量过,这些钱都存起来,以后等大姐二姐回国,或者在国内置产时,再还给她们。”
——两人皆笑吟吟,客气气,彬彬有礼,言词得体,却硝烟四起。
我第二十八次掀开锅盖后,慌慌张张冲入客厅,顺便灭火:“九信,你来看一下,这个鸡蛋羹怎么坚持不肯凝啊?都蒸了半个钟头了。”连拉带推把他弄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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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原配(10)
九信过来:“不会吧,”一掀锅盖,低头尝尝,“你放盐了吗?”
我摇头:“没有啊。——咦,你不是说,佐料最后再放吗?”
九信顿足:“你不放盐,它怎么会凝?我来我来。你陪谢先生坐一下。”
谢景生起身:“问九信,你帮叶青善后吧。叶青,我走了,你送我下楼吧。”
楼道里的路灯坏了,我摸索着下楼,谢景生回身扶住我,叮嘱:“叶青,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有什么问题,谢大哥总是帮你的。”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仍仿佛意犹未尽,忽然自己也知觉,笑道:“我老了。”
下到路灯完好的一段路,我才看清他神色黯然:“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你只有13岁,连你都结婚了。岁月真是催人老。”
我问:“谢大哥,你怎么不结婚呢?”
他静寂良久:“西式婚礼,是在教堂里举行,新婚夫妇要说……”
我敏捷地接口:“我愿意。”
他略略失笑:“不是那一句。是前面,我愿生生世世与你为夫妻,无论贫与富,贵与贱,健康或疾病……我要一个这样的女子。”
我真心真意地为他着急:“你比我大十四岁,哇,三十七了,”催他,“谢大哥,你抓紧哪。”
他只微笑:“可遇不可求。”亲呢地拍拍我,“叶青,你以后会明白。”
有很多事,我的确是后来才慢慢想通的。
比如母亲的沉默。
有相当长一段艰苦黯淡的日子。
我分到一家省直机关工作,衔头甚大,有许多人一听到我的工作单位便肃然起敬,然而不过如此。
一间办公室里,除我,共是二女一男,很高兴我的加入。发现我不懂任何一种纸牌游戏,而且对“关三家”、“拖拉机”统无学习热情,就又很痛苦,中午还是要到隔壁办公室凑角。
对桌女同事整天在说:“我儿子可聪明了,才一岁半呢,一看电视上的刘德华就喊爸爸爸爸,伸手要抱。我都跟我老公说,你生在这里是太划不来了,你要是在香港,……”
有一次她老公御驾亲临,连后楼的同事都轰动了,跑来一看究竟。然后悄悄议论:“他像刘德华?”“你听错了吧,小姚说的是吕方吧,要不然是曾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