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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发现,九信的眼睛在薄暮里是淡褐色,犹如沉泥。
只是一颗可以容于掌心的小球,他的心便再容不下其余?还是为着对面女孩的美丽白短裙?
我静静从他们之间穿过,向场外走去。
“叶青,叶青。”九信追上来,将我肩一扳,“呀,我忘给你带东西了。你吃了没有?”声音里全是自由的喜悦,一无歉意。
我置若罔闻,挣开他,径直向前。
他笑:“又聋了又聋了,”千哄万哄,“一点点大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行了吧?又吃醋。根本不相干的,只是大家一起玩一玩,她不会喜欢我的……”
他的汗跌到我小腿上,温柔地一触。
我怒气更生。
猛然站住,回身面对着他,不加犹豫,言词如一刀挥出:“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不嫌弃你,你就来者不拒?”
他仿佛一时没有听懂,仍是满满笑意,却渐渐地,渐渐地,笑容浮在空中,与他整个人隔了一尺远。
——相握时无比温柔丰足的手,才能在殴打时格外稳准狠;相吻时温暖如待融的唇,才能把每一个字眼如冰珠般弹出。
只有最亲爱的人,才能伤到对方最畏痛处。
九信只是茫然地、不置信地看着我,向后连退几步,双手不由自主一握——他只是这样手无寸铁的一个人,全无防备,带笑而来,却在顷刻间被刺中练门。
虹桥门户网。
第7节:原配(7)
暮色非常快笼罩我们,纵有血肉纷飞,彼此也都看不见。
九信一言不发,只抽身而去。
我的后悔,是心头的一辆压路车,以低沉的闷音轰轰开来,缓慢而坚实,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我伏在书桌上,许久许久。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谢景生静静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爱过一个人。”
我不响,亦不回身。
“她是我大学邻系的同学。有一年圣诞节玩游戏,在纸箱里摸纸条,凡是同一种颜色的就排在一组。我和她,是唯一两个摸到黑色的人。她是安徽人,同学们就起哄,叫我们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不肯唱,她却大大方方,又唱董永,又唱七仙女。”
他沉默下来,仿佛就此终结,前尘旧事只是一场起哄般不经意。良久,我终于忍不住;“后来呢?”
他声音里淡淡的是笑意,也是感喟:“哪里还有后来呢。我出国的时候,她哭了,我只有一遍遍对她说,我一定会回来,我想,她也知道,我说的是谎言。通过几封信,可是我三个月搬了四次家,后来便渐渐失去音信。前几年我偶然到刚出国时住过的宿舍去,没想到那老太太还认得我,门房地上一个大袋子,全是她的信。”
如此千回百转,我不自觉动容,急切转身,问:“她写了什么?”
谢景生微微笑了:“我没有看。”
“为什么?”
“因为,”他又笑了,那样的,成年人的,一切都发生了,有它自在合理的逻辑性,因而无从解释亦不必言说的笑,“因为,无论我怎样日思夜想,都想不起她的长相。”
我禁不住“啊”一声。
那应该也是一个暮色里吧。事事皆一样,却又分明事事不同,连记忆带往事悉数被抹去,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些信,他是怎样处理的呢?我想问。可是,那不重要吧?
“你真的爱过她吗?”我问。
谢景生轻轻答:“有一度,我以为,她是我的全世界。又有一度,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我试探地问:“是你,负了她?”
问得这样尖锐唐突,是少年人的专利。
谢景生有点尴尬了:“谈不上吧。我回国以后,见过她一次,她结婚了,小孩六岁。同学们把我们拉到一起,两个人都半天不敢认,还是她先喊出我的名字。”
久别重逢,并非近情而怯,也没有凝噎无语,竟恍如,从未相识?
若从未相识,又谈何永远?若原本陌路,又有什么夙缘?
我的惶惑全在谢景生眼里,他说:“世界太大了,纽约有雨,加州的落叶金脆色,伦敦的晴天只像霎一霎眼睛般疾驰。生命中所有的人都可以被抛在太平洋后面,但你还是接着活下去,而且寻找自己的未来和快乐。”
“叶青,爱情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每个字都是一只执拗的手,在撼动我,令我摇摆不定。我的问,那样迫切,仿佛想寻找一份稳定:“谢大哥,我该怎么办?”
“叶青,你也知道你家里人希望你能出国。我个人的观点呢,不必把出国当做镀金求财的一条路,却可以走一走万里路,读一读万卷书,到那时,你就不必问任何人该怎么办了。”
我低声:“但我怕吃苦,我不喜欢洗盘子,我怕像大姐二姐那么苦。”
他笑了,趋前一步,在我用力执着椅背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谁喜欢洗盘子呢?你不比叶朱、叶紫当年举目无亲,你有两个姐姐呢,还有我。你信不信任我呢?”
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回国发展吗?”
“可以回来,还可以再去呀。”
我茫然转身,窗帘半挑,突然是这样圆白迷人的月逼过来——美国的月亮是否真的会更圆。
我只六神无主。
但母亲却认定我改邪归正,急忙写信给大姐二姐,叫她们购置最新托福指导书,电视、录音机从此没开过。又为我早晚煮甜梨汁。
梨汁白水泥一样厚重,甜得漾人,在喉咙里微微刺痛。
母亲无限愉悦却又强自隐忍的笑容。
◇欢◇迎访◇问◇。◇
第8节:原配(8)
世事如此,顺水推舟,容不得任何犹豫和徘徊。我身不由己,被推上征战之路。
学校里渐渐传言:叶青要出国,甩了问九信。
九信并不辩白。
我们仍然每天在同一所校园里生息,从他衣上抖落的落花,被我一脚踏着,却连面也见不到。他不来找我,也不让自己被我找到,他像一滴水,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也好。
渐渐热了。时入五月,空气像沸腾前一瞬的水,种种不安定,喧嚣震动。我却在静夜,在“to”与“fo”用法之间,将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如果风中有异样动静,会不会是他在同一时刻,以同一心情想起我?
仿佛春蚕到死,思不肯尽。
但窗外,仅只是迨荡如大江东去的黑夜。
天气燠热,太阳君临一切,日渐扩张它的势力。
年年有此一劫。
我白天泡在游泳池,夜晚泡在书堆,也不觉得时光飞跃。两个月漫长暑假过后,或许再见,我们也将不再相识。
傍晚时才从游泳池回来,经过宿舍门房时,守门人从里面喊着追出来:“你就叫叶青吧?”
我说:“是呀。怎么了?”
“刚刚有人找你。”
瞬间有如魂魄四散,只陡然知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而裙子半湿,隐隐透出游泳衣的轮廓,双手往胸前一贴,不知是想遮什么。
急忙问:“他人呢?”
“走了。等你半天,刚走了一会儿。是个女的,脸卡黄卡黄的,老在咳,像有病一样。是你家亲戚?”
女的?仿佛连夕阳也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被乌云抢了地盘。我强笑:“师傅谢谢你。”没理会他的继续絮絮,“要她到你家去等,又不肯……”
忽然就来了一阵劲风,梧桐所有的枝叶都跟着摇旗呐喊起来。乌云四合,把天空封得严严实实,万念俱灰。雷声隐隐,自远方传来。
顷刻间大雨倾盆。
连这样急的风,这样猛的雨都不能吹走一场惆怅的心事。
掩了窗,连那滔天雨势也掩在窗外。屋内还是一个寻常晚上,我在叽哩咕噜背英语单词,谢景生在客厅与母亲聊天,忽然电话响,隔一会儿听见母亲喊我:“你的。”
我心不在焉接起:“喂?”
只是一片倾倒下来的雨声。
我略略提高声音:“喂?”
“……叶青。”
我脑子里正背得滚瓜烂熟的一个单词突然碎掉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溅得到处都是。我觉得自己的喉咙也碎了,半晌聚不成任何声音。
“……你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