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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配几副带出去。”
学习便是这样黯黄的雾里长路,漫漫无际。大姐在越洋来信里写:“今天我拿到了大学最高奖项,而我所有的对手都是同胞。我心并不欢喜,也许因为他们羡嫉、痛恨、失望的眼光——竞争如此如此激烈残酷,隐有血腥味道,只为了将来能够有安适平稳的生活。上次照片上男生是我实验室伙伴,爸,妈,我懂得你们意思,但我背负着千钧重担,再无余力承担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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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原配(3)
而我是夜惊醒,梦见皱纹如藤蔓缠生,迅速淹没大姐的脸。
此时暗中仿佛突然有强烈气息,沉静饱满,一如阳光,我记起九信说:“等你生日,我送你。”禁不住微微笑了。
我至愿领取的最高奖项并非学业。
当中……不是没有辛酸回忆的。
——某当红作家曾在自己的专栏里犹自有恨地说:“我可以原谅抛弃我的初恋男友,也不能原谅曾欺侮我的小学男生。盖,前者固然是痛得撕心裂腑,却是菊花的刺,血泪里仍有花朵的芳香,我们因这痛而慢慢长大;而后者却是真菌感染,受创处长出牛皮癣来,又痒又痛,又碍观瞻,却连向人哭诉都不能,而且不能治愈,长长远远地痒下去,疼下去。”
所谓深有同感。
我为九信挥过拳。
一直记得那女孩在我耳边嘁嘁喳喳时惊奇不屑的眼风:“呀,你居然跟问九信混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她是九信的邻居,也是他从小学起的同学。
九信是私生子。
——没人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无论人们怎么对待九信的母亲:胸前挂破鞋的游街;暗室里的关押;无数次地写检查,她都坚决不肯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她在牛棚里生下儿子,然后在最辛苦、最累最脏的翻砂车间里干了一辈子,直至终于患上职业病病休在家。那孩子,从小人人都知道他是野种,在整个家属区,除了骂他、欺侮他、羞辱他,从来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极度的震骇在刹时间使我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脸:轻蔑的,厌恶的,自信是好女人,因而有资格把公认的坏女人毫不留情地放在脚下踩的那种理直气壮。
她无所不及地细致描述,重复地、不断地用着同一个形容词:婊子。
我却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愤怒。
即使那真是一场错误,但是他们,又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九信?
我打断她:“我想,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她满脸的眉飞色舞,被我的一拦,好久好久才能够调整成讪笑:“有原因?一个女人没结婚,就有了儿子,这还不是贱,是什么?”
我坚持:“也许是一场爱情,当初真心相爱,可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结合,一时糊涂留下孩子,是傻,不是坏。”
——我忘了交代时代背景。
那是八十年代末,男女生的来往,被称之为“男孩女孩之间的朦胧感情”;某男某女互通纸条、多说几句话,会引起老师、家长、同学三方四面的大恐慌;女生们私人间悄悄讨论,“喜欢”和“爱”是不是一回事?
果然她一愣之后,随即眼睛一亮,拉长了声调:“是吗?我看,不是问九信的妈有爱情,是你对问九信,有爱情吧?难怪难怪。”
脸上浮起惊奇暧昧的似笑非笑。
我笑吟吟,伸个懒腰:“我是没办法啊。我自己满心想的都是爱情,所以看谁都离不开爱情。那你呢,你看这个看那个都是婊子,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天天想的都是婊子?你是羡慕人家吧?”
我的攻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整张脸通红:“你胡说什么?”
我笑:“有句话怎么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人看谁都是小人。所以啊,看谁都是婊子的人,那自己,恐怕……”
她尖叫:“你才是婊子。”
我“哗”地站起,简单结实地扇了她一耳光。
为此,我的高中三年,变得异常艰难。
班主任面前,两个女孩都怯了。她只抽抽嗒嗒:“叶青先动手的。”
我亦萎了气势:“是你先骂我的。”
事端由来,两人皆含糊其词:“随便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没有啊,没什么大事……”都知见不得人,因而竟成同谋犯,齐心协力想敷衍过去。
如何瞒得过年过五旬,教龄卅载,被一届一届学生磨炼成老狐狸的班主任,当下冷笑一下,沉下脸:“就这么简单吗?”
当头一喝:“叶青,当初我特地把你要到我班上,你知道为什么呢?”
随即苦口婆心:“你两个姐姐叶朱、叶紫都曾经是我学生,现在两人都学业有成,出国深造。你的聪明不比他们差,我也一样地看重你,要不是早恋影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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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原配(4)
如飞流直下三千尺,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如风行千里不回头,无穷无尽。
终于接近尾声了:“……注意力要放到学习上来,争取像叶朱、叶紫一样,她们一个美国、一个加拿大,你就去欧洲吧,哈哈。你看历史上,宋氏三姐妹多么知名,为什么你就不能争取做叶氏三姐妹呢?”
“可是,”我满心疑惑,傻乎乎地问,“宋氏三姐妹之所以名扬天下,只是因为她们嫁的男人出名啊,谁听说过她们做了些什么,又跟读书有什么关系?”
她一呆,笑容刹时冻在脸上,层层变色,仿佛最新款的巧克力脆皮冰淇淋。半晌,整个人瑟瑟发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叶青,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一夜之间,在学校成为风云人物。
此后遭遇,与所有曾被目为“问题少年”或者“问题少女”的中学生们,并没有多大区别。
然这样的日子也渐渐过去,我却不明白,何以九信与我疏远。
上了讲台才知道我的想象力及勇气皆不够,在同学们嘲笑轻蔑的目光中我捏紧薄薄的检讨:
——却没想到我的眼神会扑空,九信急速低下头去。我的心也仿佛一脚踏空,从十几级台阶上轰轰滚下。我一时失措,有泪欲盈——班主任还是喜欢我的,立刻心软:“好了好了,认识错误就可以了,以后改正,这次就算了,下去吧。”
九信终不肯抬起头来。
而春日的下午那样暖,令人寂寞慌张,我紧紧盯着他:是一次错身,还是自此陌路?
第二天,我以前借给他的书静静搁在我抽屉里。他在每一个课间消失,放学后第一个掠过教室后门,我情急地追上去,他瘦高的身影只一晃,湮灭在万头攒动里。
但我是为了他呀。我独自站在走廊的栏杆旁,同学们闹哄哄地从我身边涌过去,各个教室里都在扫地,灰尘狂舞,阳光辣而痛,我的眼前生起烟了。我是为了他呀。
我遂在上课铃响之后守在教室门口。
顷刻间是一条空空的走廊,仿佛洪水退后干涸的河道。听得有脚步声大步流星冲上楼梯,凝住了——
九信旧衣沉默,伫立不前。
远远看他,一时极其陌生。
心思如磐:他是看轻我与人打架吗?他是怕承起人说他叫我学坏的责任吗?
九信,犹豫着,进退不得,半晌,吃力地掉过脸去。
长廊如凝固的大浪般扑上来。
莫非我们之间,一直是这般走不到头的漫漫长路。
蓦地羞愤交集,我折身逃回教室。
而小店里的红鞋灰鼠已经卖掉了。
我坐在课桌前许久,眼前却仿佛还是正午无人的小街,阳光烈火熊熊在烧灼我。心像被掰去一块的月饼,内里的五仁莲蓉、各色纷呈都藏不住了。
我叹口气,伸手去掏英语课本,在抽屉角落遇到了柔软。
缓缓地、缓缓地缩回手:
我跳起来。
不顾是午休时间,不顾班上同学都荟萃一堂,不顾我们已经三个月不曾说话,我跳起来:“问九信!”
笑和泪花同时挥洒,是一场金色的太阳雨:“你真的送我小老鼠?你还记得说过的话?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到底为什么你不理我?”一连串,憋了这么久。
我们在校园角落的雪松下,松针一直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