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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薛太太会意,“我到厨房里看看去,菜大概都差不多了。两位请宽坐。”说着,起身而去。
“这里样样都好,”燕红说道,“就是门户不大谨慎,我想养一条狗。大爷,你看行不行?”
“大爷”是燕红新改的称呼;龚定庵初听陌生,旋觉亲切,连连点头:“养狗是个办法,不过,好狗也很难觅。”
“你从上海送一条来。”顾千里接口,“上海洋人多,洋人养的狗好,有些回国的,狗带不走,往往送人,出卖的也有,只要出善价,不愁没有好狗。”
“不错,不错。这件事,我叫人来办。”龚定庵想了一下说,“千里,这件事马上就又要托你了。”
“怎么样?”
“在上海找条好狗不难,不过只有先送到你那里。”
顾千里知道,他的这座“金屋”,一时还不能向家人公开:所以要由他转交。看样子以后这种居间的差使还多,是个麻烦,然而义不容辞,便索性慨然应允。
“前面这一大片空地,不妨辟个花圃,”顾千里指点着说,“花愈多愈繁愈好,春来万花如绣,必有可观。”
“花圃只能种草本的花,树还不够,”龚定庵说,“四周不妨植梅百本,也算是个小邓尉。”
“真的,”燕红插嘴问说,“我请你题个名字,不知道想好了没有?”
“‘小邓尉’不现成有了?”顾千里接口,“梅花也很合你的品格。”
“我哪配比做梅花,太谬奖了。”燕红又说,“十年树木,现在种梅,等到长成,起码也得三五年工夫;再说要像邓尉那样,就算具体而微,也非上千本不可。”
“对!另想。”龚定庵说。
想了几个,大家都有意见,顾千里便说:“我们来个凭天断如何?”
“何谓‘凭天断’?”
“是掣签之意。”顾千里问道,“有韵牌没有?”
“没有韵牌,有诗牌。”
“诗牌更好。”
于是燕红去捧出一个乌木嵌银的方盒子来,掀开盒盖,“哗啦”一声都倒在桌子上。
“请你都把它翻开。”
诗牌的形式跟牙牌一样,不同的是花样;每一张上面刻一个字,另有小字,注明韵脚,选的都是作诗常用的字;顾千里一面帮着燕红翻牌,一面说道:“我们三个分工合作,一个选牌,一个抽牌,一个拼牌——把抽出来的牌,拼凑成文。两位看如何?”
“这倒也新奇有趣。”龚定庵说,“请你主持。”
“你们两位先商量一下,题名是几个字。”顾千里说,“加十倍来选。”
“通常都是三个字。”燕红说道,“四个也行。”
“四个字好了。”龚定庵问,“如果不能成文怎么办?”
“重来。”
顾千里开始选牌,诗牌一共一百六十张,平声居半,他选了四十张,亦照此比例分配,平声多用阳平,因为比阴平来得响亮。
“牌选好了。”顾千里将四十张牌复又翻转,让牌背朝上,洗了一阵,方始问道,“谁来抽牌?”
“自然是我抽,让大爷来拼凑成文。”
燕红说着,已抽出第一张,是个“巢”字,龚定庵脱口说道:“这个巢字好。”
第二张是个“云”字,“这个字妙了。”顾千里说,“我选了一个‘吉’字在里,那要抽到了才真巧呢!”
燕红不由得有些心慌,因为真抽到了“吉”字,合成夫妇的名字,龚定庵一定难以处理,于是她笑着说道:“大爷你抽!”
“为什么?”龚定庵说,“你怕抽到‘吉’字是不是?果真抽到了,不算。”
听得这么说,燕红方又伸手,这回抽出来的是个“鸾”字。
“‘科斗拳身薤倒披,鸾飘凤泊虎螭。’”龚定庵念完了韩愈这两句诗说,“你也该有个巢了。”
“鸾飘凤泊”是用来形容夫妇离散的成语;燕红厌其不祥,却不便直道心境,只说:“我哪里敢当鸾字?”同时心里默祷,要抽一个能将“鸾巢”二字拆开来用的字。
因为如此,格外慎重,看了又看,才抽出一张,却又不似前面三张那样,一抽即翻;拿在手里,用手指盖住了字,一点一点往下移。
“真有趣。”龚定庵笑道,“真像押宝似的。”
“这个字当中,有个‘吉’字。”燕红说着,将牌翻了开来,绞丝旁一个仓颉的颉,可不是中有“吉”字?
龚定庵定睛看了一下说:“这个‘缬’字太好了,‘云缬鸾巢’。千里,会得其意否?”
顾千里想了一下问:“‘缬’字何指?”
“缬草之缬。”
“我想也应该说是缬草之缬,不是‘花鬟醉眼缬’之缬。”顾千里转眼看着燕红又说,“缬草红色,指你;云自然是吉云夫人;雄凤谓之鸾,是定庵自况。‘云缬鸾巢’者,是定庵将来携娇妻美妾偕隐之处。定庵,可是此意。”
“正是此意。”龚定庵很高兴地说,“由燕红抽出这四个字来,可称天意。”
对于这个解释,燕红不能满意,因为她希望有小星之名,外室之实,不与大妇同住,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她的母亲,世家大族除了极罕见的如《红楼梦》中的所谓“家生女儿”以外,侍妾之母从来没有跟着女儿住的;如果燕红必须与吉云同住,她们母女就注定了要分离了。
转念又想,只要把这层苦衷跟龚定庵说明白,他必能体谅,许她别居。而且无论怎么样,这样解释总比“凤泊鸾飘”要好得多,因而改变心意,也称赞顾千里解得好。
“不是我解得好,而是定庵排比得好;说他排比得好,又不如说你抽得好。说起来真是因缘有定。”顾千里起身说道,“闲话少说,我该进城了,不要做讨厌人。”
“没有的话,你是‘云缬鸾巢’的特客。”燕红拉住他说,“我娘一直在说:要好好谢一谢顾二少爷,现在菜已经在预备了。”
第三章
索性雅它一雅
薛太太也察觉了,赶进来说:“顾二少爷怎么好走?特为请你,还怕你抽不出工夫。再说也陪陪我们大爷。”
“来之安之。”龚定庵说,“我也不放你走的。”
“好吧!”顾千里说,“既然如此,我就索性雅它一雅。”
他自告奋勇,要为“云缬鸾巢”题额。但毕竟没有能“雅”得起来,因为题额要大纸、斗笔、墨海,燕红家一样都没有。
“今天虽写不成,不过是说定规了,顾二少可别忘记;但也不必心急,兴到挥毫最好。”
“我知道,我写好、裱好再送来,以五日为期。”顾千里问龚定庵,“那时你还没有走吧?”
“我明天就得走。”
“明天?”燕红脸上有黯然之色。
“我家两位老人会盼望;这回遇着逆风,路上已经耽搁了。”
“多留一天吧!”顾千里说,“老太爷要责怪,推在我身上好了。”
“多留一天,谅无不可。”龚定庵握着燕红的手说,“请体谅我身不由己。”
“老太爷、老太太在等,我自然没话说。不过——回头再说吧!”
于是铺陈餐桌,开出饭来;肴馔颇为丰盛,最难得的是有松江的四鳃鲈,而且是最讲究的做法,煮一锅好汤,上加蒸架,洗净的鲈鱼蒸熟了,揭开锅盖,用筷子将鱼肉拨落在汤中,加火腿屑勾薄芡,做成鱼羹。最妙的是,恰好有龚定庵从杭州带来的西湖莼菜,成为名副其实的莼鲈羹。
顾千里觉得此筵不可无诗,但分韵唱和,不免耽误了他们的千金春宵,因而不作此提议;酒足饭饱,摩着腹部说道:“此时最宜黑甜乡中讨生涯,我要告辞了。谢谢,谢谢。”
送走了客人,洗盏更酌,燕红问道:“这回进京,到底有几分把握?”
“‘场中莫论文’,说实话,无把握之可言。”
燕红不语,满腹心事,渐渐浮现在脸上了。
“反正你我已成定局了。”龚定庵问道,“你们母女俩,一年的嚼谷要多少?”
燕红想了一下说:“五六百银子,大概够了。”
“好!我到上海先寄三百银子,托千里转交。你我的事,我先跟我家老太太说明白;如果春闱侥幸,自不用说,否则,你就在门口挂一块牌子好了。”
“什么牌子?”
“自然是‘龚寓’二字。”
燕红心想,这倒是谢绝杨二来骚扰的办法,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