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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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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花去被褥的破缝中扯出一些棉花来,整理成薄薄的一片,又用指甲去墙上刮了一些石灰粉撒在上面,随后将棉花仔细地卷起来,形成一只“花卷”的样式。孟松胤觉得很奇怪,所谓的“搓火”,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桂花把“花卷”放在铺板上,脱下一只鞋来,鞋底压在上面开始奋力搓动。说也奇怪,不多一会儿棉花卷内开始冒出烟来,张桂花继续猛搓,随后鼓起嘴凑上去不轻不重地连吹几下,棉花卷竟然燃起了鲜红的明火。

龙头赶紧叼着烟头凑到火苗上去,猛吸几口将烟点着,随后深深地连抽了几口。烟雾弥漫开来,张桂花忍不住嗅着鼻子追随着猛闻,龙头看在眼里,笑着将快要燃尽的烟蒂郑重其事地赠给这位六号房的燧人氏。

张桂花乐不可支地用指甲夹起烟蒂,含在唇间忍着烫又吸了两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掐灭,将最后剩余的那一点烟丝小心翼翼地藏进口袋。

“下次再有积余,卷巴卷巴还能抽一口。”张桂花自言自语道。

“老鲁,你这位朋友姓什么?”龙头享受了烟草,心情特别愉快。

“姓孟,孔孟的孟。”老鲁答道。

“姓孟,又是读书人,以后就叫他孟夫子吧。”龙头欣然御赐“号名”。

“还没请教大哥的名讳,”孟松胤学会了见风使舵。“听口音,好像是东、西山一带的人吧?”

“没错,我是东山人,”龙头点点头,“东山水上飞的名号听说过没有?”

“韦九?水上飞韦九?”孟松胤有点不敢相信。

龙头点点头,马上面有得色。

洞庭东山原系太湖中的一座小岛,后与陆地相连形成半岛,三面环水,盛产杨梅、橘子、碧螺春茶叶,由于周边湖面岛屿众多,便于藏匿,所以自古以来多有湖匪出没,民国以后,大大小小的匪帮竟有两百多个,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环太湖地区令人谈虎色变的“水火帮”,而水上飞韦九的名头,在整个东太湖区域内更是一时无二,《新苏报》上三天两头有他的新闻,简直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老鲁后来向孟松胤介绍说,韦九本属“水火帮”中的一个分帮,以家族、亲友结伙,有严密的帮规、暗语,一旦入伙,终身为匪,而且是世代相传。日军进入太湖后,韦九接受国民党的招安,被改编为“忠义救国军”,打着抗日的旗号招兵买马,势力越来越大。同时,又偷偷与日本人接洽,被大森部队收编为“警护军”,得到了大量的财物和军械。但是,新四军东进以后,韦九迫于形势,摇身一变再次反戈抗日,打出“苏锡人民抗日自卫军”的旗号……一套人马,捧多家饭碗,日本人觉得被调戏得不轻,脸面都丢尽了,恼怒之下派重兵围剿,用汽艇将韦九堵在湖心,水上飞再也无处可飞。

“以前看报纸,经常看到关于水上飞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人。”孟松胤感慨道。“大哥进来很久了吧?”

“半年多啦。”韦九的语气突然自豪起来,“孟夫子,算你运气好啊,进六号房有老鲁照应,一点苦头都没吃。我刚来的时候,六号房的龙头是条东北虎,见面礼一样不少,老子哪吃这套,当下打得天翻地覆,被钉了一个礼拜的板。”

“什么钉板?”孟松胤又不明白了。

“钉板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韦九似乎仍然心有余悸,“日后你应该有机会亲眼看到,他妈的,真不是人受的。说句老实话,这碗江湖饭啊,叭嗒叭嗒吃起来是挺香,可硌着了牙,也他妈不好受。”

“我进来的时侯稍微好点,可也够呛,”一旁的龙尾插嘴道,“那条东北虎真他妈辣手。”

“这里怎么会有东北人?”孟松胤问。

“皮帽子军呗,”老鲁答道,又一指刚才搓火的马脸老四,“张桂花也是皮帽子军,东北虎。”

所谓的皮帽子军,孟松胤多少知道一点。

近年日军的战线越拉越长,在上海的兵力严重不足,而手下的汪记和平军又无所作为,所以特地从关外调来了几万名伪满洲国军人。这支队伍的成份以关东马贼和地痞流氓为主,由于头戴皮帽而被老百姓称为皮帽子军。这批家伙平时毫无军纪可言,到了花花世界更是劣性大发,成天不是抢东西就是奸淫妇女,日军为了国际舆论,反倒要派宪兵前去阻拦、整治,有时候双方甚至还会内讧交火。日军当局自认将皮帽子军招到上海来是一大失策,只好将他们分散到京沪、沪杭两线的乡间去对付游击队,没想到这下子皮帽子军更加如鱼得水,不是反而加入了游击队,就是彻底沦为土匪,一个个全部落地生根——看来,张桂花就是这样流落到太湖流域来的。

看看张桂花,这会儿似乎正在想心事,又像在回味烟草的滋味,根本无意加入交谈。

再看老鲁,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眼神里颇有鼓励之意,孟松胤想,看来老鲁也是这个意思:迅速与这几位头面人物进行交流,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和信任,否则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你大概时间也不短了吧?”孟松胤趁热打铁,扭头问龙尾。

“那当然,也快半年了,”龙尾似乎有些自豪,“一步步熬上来的。”

“你是为了什么事?”孟松胤问。“也是拉队伍?”

“他拉个鸡巴队伍!”韦九哈哈大笑,谈兴高涨。“他是吃小虫、吊玉蟹①的干活,找些小老板啊、小职员啊,敲打个仨瓜两枣,要是遇到眼皮上抹鸡屎的傻女人,那就发一票大财了。”

①黑话。吃小虫,敲诈小业主和平民;吊玉蟹,色诱并敲诈富家妇女。

“那是以前练手的路数,”龙尾居然也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明自己不光吃小虫,也有能力吃大户,“这次不就挖①了一个大汉奸一万法币?”

①黑话。敲诈。

“有一套。”孟松胤并不知道“挖”的含义,但能够想象到肯定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勾当。

“照我说啊,你们这几只戆卵根本就是有眼无珠,”韦九继续拿亲密助手开心解闷,“吊玉蟹这活,做起来不难,难的是物色对象。蟹不好,啥都白搭。”

“听你们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松胤听得一脸茫然。

“嗨,这都不懂,这小子算是废了。”韦九痛心疾首地宣布道。“举个例子吧,他们一伙在跳舞厅、电影院之类的地方转悠,物色一个看上去有钱,或者是家里男人有钱的女人,那就是玉蟹,然后就由一个长相体面的小子放本事去勾搭,跟上海拆白党的勾当有点像。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票营生一定要看准蟹好不好,最好的蟹是除了有钱,还要胆小、讲面子,如果碰上一只脸皮厚得像鞋底的蟹,赶紧认栽收手。”

“呵呵,咱们这次就是眼力不到家,碰上了一只死蟹,还是大汉奸的小老婆,自己向男人坦白去了。”龙尾咕哝道。“得,全部完蛋,自己倒像一串大闸蟹被拎了出来。”

“厉害。”孟松胤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表示钦佩还是鄙视。

“铺被,睡午觉。”韦九看看阳光投射的位置,突然叫道。

黄鼠狼和小江北随即走了出来,表明铺设被褥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

乘这当口,韦九上了一趟便坑。

龙头大爷“甩瓢子①”,需要一定的排场,小江北和黄鼠狼手忙脚乱地铺好被褥,匆匆转战于便坑,前者用半张破残的《新苏报》将臭气扇向半空,后者捧着一盆自来水,随时小心而准确地从龙头的尊臀后部缓缓冲落,安排排泄物及时、妥善地进入管道。这项工作充满了技术性和艺术性,必须恰到好处地掌握流量和落点,万一有一星半点溅到大爷的身上,你就后果自负吧。

①黑话,大便。

老鲁介绍说,小江北,也就是一大早报错数被连揍了两顿的少年,本来在汪记和平军中当兵吃粮,在一次与新四军的交战中带头逃跑,被日本督战队抓了进来,目前在六号房里坐第十六把金交椅——倒数第一位;黄鼠狼则是一名惯偷,撬门开锁的本事呱呱叫,据说任何锁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有一次偷到省政府一位要员的内宅,被卫士当场擒获。这厮一举一动无不贼头贼脑带有黄鼠狼的妖气,而且腰身居然“比女人还细”,故得此号名,目前坐第十五把金交椅,倒数第二位。

优雅而隆重地完成了登厕仪式之后,韦九舒适地打个哈欠,缩入已经拍打得又松又软的被窝。不管睡得着睡不着,两小时的午睡就此开始。

午睡后是放风时间,可以进天井稍作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去自来水龙头边喝些水。孟松胤发现,一到放风时间,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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