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嗯,没错。”老鲁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抓紧时间,一会儿小鬼子见咱们还不睡觉,肯定要起疑心。”
“最后再重申一遍,待会儿行动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乱,各人记清自己的分工。”孟松胤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逐一扫视,不知是不是由于紧张,嗓子突然有点发哑。“一会儿拆被子的拆被子、绞窗栏的绞窗栏、扎木梯的扎木梯,千万别挤成一团……”
刚说到这里,一直仰首监听着空中走廊上动静的汉子突然跳起身来,神色紧张地一把摁住老鲁的手。
“嘘,鬼子来了!”干瘦腊黄的中年汉子鼻子底下挂着两撇老鼠尾巴一样的胡须,如果脑袋上扣顶乌纱帽,活脱脱就是一个袖藏十万雪花银的清知县——眼下摁在老鲁手背上的那只手,已经抖成筛糠也似。
孟松胤见势不妙,抓起囚衣迅速穿上身,但后背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片冷汗。
“朱二宝,委屈你一下,开一回飞机吧!”老鲁飞速将扁铁藏进口袋,皱着眉头突然有了主意。“现在铺被已经来不及了,千万不能让鬼子起疑心。”
“来吧!”朱二宝稍微镇定了一些。“老鲁,下手轻点。”
说话间,走廊上脚步渐近,两名枪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外。
老鲁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脚踢在朱二宝的腿弯处,令其脸冲墙跪倒在地,随后反剪两条胳膊,嘴里喊声“起”,高高地抬了起来。
“哎哟!”朱二宝凄厉地叫了起来,脑袋顶在墙上痛苦地乱晃。
“到底服不服?到底服不服?”老鲁的手一会儿上抬,一会儿放松。“今天要是不服,非整死你不可!”
每次上抬,朱二宝的脑袋总要配合默契地“嗵”一声撞在墙上,虽然老鲁手下已经留有余地,但痛楚仍然不小,所以满脸痛苦的表情看上去极为逼真。
走廊上的日本兵停下脚步,“哗啦”一声打开玻璃窗,本想凶神恶煞般大声叱骂一番,但凑近窗口仔细一看,脸上顿时阴转多云,探着脑袋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他的,什么的干活?”一名士兵瞪眼问道;他是个长相凶恶的年轻人,一眼看去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太君,他的,抗日分子的干活。”老鲁仰面答道。“点灯不亮,炒菜不香,不是好油。”
“唔,开飞机,大大的好,大大的好。”另一名士兵听得似懂非懂,笑哈哈地点点头;这厮满脸浓重的胡须,五官深藏其间,俨然天机不可泄露之势。
“滚一边去!”老鲁松开手,一脚踢翻朱二宝。
两名枪兵看看再无下文,多少有点失望,大喝一声“统统的睡觉”,随手关严玻璃窗,顺着走廊慢吞吞地离去。
“朱二宝,委屈你啦。”老鲁拍拍朱二宝的肩膀。
老鲁的面色很黑,黑中又泛着些红,一望而知以前肯定在乡间干过农活。单就相貌来看,令人很难猜出其精确的年龄,说三十来岁也好、说四十来岁也好,似乎都挺靠谱。
“哎哟,我的脑袋都快撞晕了。”朱二宝揉着额头哼哼道。
“没办法,这是必要的牺牲嘛。”老鲁摸出口袋里的扁铁,蹲下身继续凿挖铺板。
是啊,要想逃出野川所这一魔窟,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现在最关键的是计划有无破绽、工具是否有效、会不会被枪兵发现、是否中途遭受意外等等,一切的一切,到目前为止仍属悬念!
号房内鸦雀无声。
刃口到处,干燥的木屑爆裂四溅,老鲁呆望着这些飞迸的碎屑,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所有险恶的遭遇,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恍然如梦,往日的一幕幕情景如气泡翻腾般再度重现在眼前。
老鲁记得很清楚,自己被捕的那一天,恰好是一年一度的“立春”……
一、举起手来
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过光秃秃的行道树,在路面上洒落一层稀薄、凌乱的光斑。按节气来说,今天恰逢“立春”,可阴冷的程度却一点也不比严冬客气,借用一句文绉绉的话来说,正好叫作春寒料峭。
老鲁顺着护龙街一路行去,暗忖这般萧杀的街景,就四一年这种凶险的年份来说,马虎点说恐怕已算平和,除了偶然飞驶而过的三轮摩托不免使人心头一凛,提醒你现在苏州城的真正主人,是那些似乎急着去投胎的日本军人。
越靠近南门,街景越发荒凉。老鲁拦住一名行人问路,打听盘门裕棠桥怎么走,行人指点说,右转朝着瑞光塔的方向走不远便到。老鲁回过头来,与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对接一下眼神后继续前行——身后的那位老兄身穿灰蓝色棉袍,头戴呢帽,腋下夹着一只蓝布包袱,看上去像是一名小心谨慎、随时防备着被掉下来的树叶砸开脑袋的烟纸店老板,一路上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老鲁身后。
一路前行来到护城河边,远远地便看得到大名鼎鼎的吴门桥的身影。按说这座由花岗石砌筑的单孔拱桥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但四年前就在这座古桥上发生过一起震惊江南的凶案,一下子便出了名——被鲁迅骂出名的原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榆,因阻拦日本兵对中国妇女施暴而在桥头惨遭枪杀——苏州西抱太湖,北枕长江,当年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建城于此,距今已有二千五百年的历史。古城虽然历代饱经战乱,但基本上还保持着“河街相邻”的水城格局,向来以物产丰饶和园林古迹而名满天下,只是近年饱受日寇铁蹄蹂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早就名不副实,说是人间地狱恐怕更为恰切。
老鲁站在桥头,眼望滔滔东流的古运河水,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喂,老兄,叹什么气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唤。
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四、五个壮汉,正摇摇晃晃地围拢而来。老鲁一惊,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亮铮铮的铜质皮带扣。宽板皮带的后面,掖着一把带鞘的匕首。
这几个人全都是短打扮,但款式和面料显得比较时髦,一个个面相凶狠,身形粗蛮,走起路来像螃蟹那样不可一世。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一对眼睛像两只不甘寂寞的田螺那样鼓得老高,而鼻子却羞答答地不肯抛头露面,再加上一张嘴巴阔得没了王法,基本上不用描画,已经像极了城隍庙里的泥塑小鬼。
“干什么,想牵牲口①?”泥塑小鬼大喝一声,两只田螺呼之欲出。“再敢动一动,老子立马种你的荷花②!”
①黑话,动用武器。
②黑话,将人投水溺毙。
“各位弟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鲁手离开腰,面色也镇静下来,“你我既不相干,何必出挺①呢?”
①黑话,为难他人。
“听口音,老兄是无锡人?”那汉将脸上的横肉放平些许。
“没错,打无锡来。”老鲁点点头。
“那好吧,看你老兄也是码头上跑跑的人,我就跟你扛竹竿进城,直来直去吧,”那汉双臂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会儿眼看就到饭口了,可我们弟兄的酒钱还没着落,你看是不是就手请个客呢?”
老鲁松了口气,终于明白这几个家伙不过是附近的地头蛇,也许是正巧路过,也许是存心守在这僻静的所在专事敲诈勒索的勾当。顺便瞥一眼身后那位头戴呢帽的男子,此刻早就停止脚步,站在桥下一个理发摊边看摊主给一个老头剃头,装作排队等候的样子,但眼角却时刻留意着桥上的动静。
“在下姓潘①,请三老四少多多指教。”老鲁边说边将袖口内卷,同时把内衣的左襟也向内翻卷——这两个“挂牌”动作,已经明确无误地表明了清帮弟子的身份。
①清帮为翁、钱、潘三位祖师所创,入帮者不论何姓,一旦入帮,均被视为潘氏后人。
泥塑小鬼将老鲁上下打量,只见面前的汉子身板壮实,头戴一顶深褐色的宽沿礼帽,身穿缎子面料的玄色对襟夹袄,下套一条肥大的花旗布裤子。就眼下这身打扮来说,多少有点不三不四,显得有点匪气,又有点土气,给人的印象有点像一个白相得不太灵光的白相人。
“老大是本姓潘还是出门姓潘?”那汉忙问。
“沾祖爷灵光,头顶一个潘字。”老鲁双手抱拳。
“老大烧的是哪炉香?”那汉继续“盘道”。
“在下头顶二十二炉,手烧二十三炉,脚踏二十四炉。”老鲁从容道来。
“在下头上也顶一个悟字①,你我原来是同参兄弟啊,失敬失敬。”那汉也拱了拱拳。
①清帮传承的字辈。
“幸会,幸会。”老鲁哈哈大笑。
其它几人离远了一些,看出敲不成竹杠,多少有点失望。
“敢问老大,贵帮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