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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天下大军一批批集中到涿郡,出征的日期越来越近,时下人人都在热烈议论着这场空前盛大的征伐,而只有她,仿佛被隔离在了所有的喧嚣之外,这一切,都与她再无干系。
辛衣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不能上战场?为什么明明是即定的事实也可以瞬间改变?
宇文化及闻得这信,却是冷冷一笑,道:“御驾亲征?他还真当自己有驾御千军之才吗?辛衣,不必心焦,此时不成,便待下次。成大事首需耐心,我们便等吧。”
等?她已经等了这许多年,现在却还是让她等。
辛衣怎么也忍耐不住,直接去了大殿见杨广。
“皇上,你怎可言而无信?”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有那么多的忌讳,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把四下随伺的内侍们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哪见过在天子面前还如此胆大恣意之人。
杨广知她一向率性而为,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哈哈大笑道:“朕不是已经封你为天宝将军了吗?又怎可说朕言而无信呢?”
“那为何不让我出征高丽?当上将军却上不了战场,这个将军当来又有何用?”辛衣满腹的不满。
杨广微微一笑,道:“辛衣,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一展抱负。朕既然亲封你为天宝将军,就绝不会只是赐给你一个虚名而已。我大隋的天下是何等广阔无边,自会给你纵情驰骋的时候。只是目前,并不是最佳时机。”
“可是皇上究竟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待时机成熟,朕自会送你上战场。”
“时机成熟?”辛衣皱皱眉,心里暗暗嘀咕道:“那究竟何时才算是时机成熟?”
“高句丽之役,朕执意要御驾亲征,且尽谴我大隋精兵良将,你道为何?”杨广站起身来,慢慢走下龙座,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这高句丽,东西二千里,南北千余里,大半都是我汉时辽东四郡故土,汉末三国至我大隋平陈的四百年间,趁着中原天下大乱,高句丽裂我疆土而立国,这倒也罢了。最可恶的是,夷人狼子野心,立国后不断挑拨我中原内斗,如突厥侵华时,高句丽就一再暗助,大隋平陈中华一统后,高丽人仍然带北方靺鞨人骚扰我辽西内境。而且高句丽和突厥吐谷浑等游牧国不同,游牧族人无常性,入侵战斗时虽凶悍,却不能持久为害中国,但高句丽与中国相似,以农耕为业,国家制度齐整,假以时日,待其国力强大后,必将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正因如此先帝欲征之久矣,但却师出无功。”
辛衣听得此言,却是入了神,一时忘记自己的来意。
杨广顿了顿接着说道:“朕曾经亲自征伐,攻下陈国,奠立我大隋基业。现今,我大隋国家之富强荣盛前所未有,各地府库都是稻麦堆积,布帛如山,正是收复高丽的大好时期,此事不趁着如今国富民强时办下来,难道要等着高句丽羽翼丰满了,欺到我头上了,我天朝再花十倍力气去征讨其国?”说到此处,杨广眸中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傲然道:“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朕要亲手把高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这位盛世之君,脸上尽是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昂然而立,仿佛天下已尽在他手。他心中的这番抱负,从未开口对他人说过,可当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面,却忍不住悉数道来,显是将她当成了交心之人。因为他们都是骄傲之人,恃才而意气风发,天生的自信张扬。
听完这席话,辛衣眸子里也熠熠生辉,明亮异常,心里的委屈消去,豪情顿生,她能懂得——“自劳万乘,亲出玉关。”
这万世的功业,该是有着怎样致命的吸引力。
大业六年,立冬,杨广下诏全国,曰:
“夫帝图草创,王业艰难,咸依股肱,叶同心德;用能救厥颓运,克膺大宝。然后畴庸茂赏,开国承家;誓以山河,传之不朽。近代凋丧,四海未壹。茅土妄假,名实相乖;历兹永久,莫能惩革。皇运之初,百度伊始,犹循旧贯,未暇改作。今天下交泰,文轨攸同。宜率遵先典,永垂大训。自今已后,唯有功勋,乃得赐封,仍令子孙承袭。”
明年初春,正是春寒料峭,江旁的垂柳尚吐新叶,水面的薄冰还未消尽,杨广便迫不及待动身,乘龙舟前往涿郡,坐阵临朔宫指挥大军。
这运河的万里波涛却也载不住这位君王的踌躇满志。
他有的是盛世帝王的骄傲与建功立业的野心,只道这四方疆土,已是轻恭手边,唾手可得,却哪里想得到功既不成的恶果。
“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进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
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
会令千载后,流誉满旗常。”
眼前的他,只看得见这千载流誉的功业,一任江水悠悠,踌躇满志,意气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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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走了,辛衣也要走了。
她要去的地方,不是辽东战场,而是东都洛阳。不单是她,大兴城的大半亲贵都已准备举家南迁,往洛阳而去。大兴城本是关陇贵族的聚集地,北周朝的世家多居于此,乃是大隋建业的根本所在,但不知为何,杨广却不喜此地,自即位以来便积极开始通渠道,为南下巡行而做准备,十年中倒有六年是在东都和江都度过,此次归京,也只是为了再次的巡行的暂时休整。
这一去,再归回来时,便不知是何年月,怎生的光景。
洛阳,名为东都,实则已慢慢取代了大兴,成为了新的经济政治中心。南迁,似乎是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一次,辛衣再没借口说不走。她已被杨广封为洛阳节度使,负责统领洛阳的三十万守军。况且她知道,扶风必定会和自己一起离开,所以她并不担心。
可是,她还是禁不住地怅惋。
终于还是要离开大兴了吗?
这之前,辛衣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那江南的十里荷花,杨柳翠缇,也不止一次地望着那悠悠天际,期待着驰骋翱翔,但真到离别时,才发现心中竟有那么多的依恋和不舍。
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有太多的过往,太多的往事,或悲或喜,或浓或淡,重重叠叠,纠缠在记忆中,却是怎样也洗不去的沉淀与堆积。
要想告别所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临走前,她理了又理,看了又看,生怕遗漏了什么,来不及带走。最后却沮丧地发现,原来那带不走的,仍在原地。
她独自一人爬上青竹山,在小雪狼坠崖的地方静立了几个时辰,直到那蒙蒙春雨打湿了全身,再也望不清楚眼前的山峦叠翠。
“我走了。从今后,你自己可要好好地,再不要让我担心了。”她轻轻说道,眸子里满是蒙蒙的烟云。
她不喜欢离别,不喜欢那般婆婆妈妈,儿女情长。
可是,有一个人,却是她不得不去辞行的。
御花园内,春燕呢呢,青草如碧丝,春花带雨雾。杨昭就站在荷花池边,风轻拂,柳轻动,他的眸子,便如那流水春风,透着那数不尽的温柔。
那个昔日的清俊少年,已是凭添了许多沉稳内敛。他是当朝尊贵的太子,也是现今这大兴城内最高权力的掌握者,可在辛衣眼里,他还是那个蔷薇架下微笑的少年,宛如潺潺的溪水,明净温润,仿佛这所有的争斗杀戮在他面前都悄然转弯,如玉般光华,惹不上半分尘埃。
这样的男子,本该在世外仙境,煮茶吟诗,菊花书卷,隐逸飘然。却不慎生于帝王之家,逃不出这羁笼宫殿,这是幸或不幸?
“终于,你还是要离开了么?”他凝视着她,黑黑的眸子里如有深潭,竟藏着那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会再回来的,你也可以来洛阳找我们啊。”辛衣心忽然有些乱,脸上却仍是笑着。
杨昭沉默了,只是望着她,动也不动,那样深的注视,仿佛想把她的样子劳劳刻在心头。辛衣却不大敢去看他的眼睛,总觉得那里面藏着某种让她害怕的东西。她垂下了头,望着青草上那颗颗晶亮的露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慢慢地,她只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得似已在她耳畔盘旋。
“我……终是留你不住。”良久,他发出一声轻叹,那声音竟似带着绝决的痛楚。
辛衣惶惑地抬起头来,却正好望见他漆黑眸子,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被卷入那深深的旋涡中,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