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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姚思安虽然对这个红尘世界又回心转意,不可解的是有点儿缺乏信心。这位原先存心出家的人,现在又开始以满腔热情来享受人生,简直像是腾云驾雾恣情遨游一般。可以说他是半在尘世半为仙。由于他的研读道家典籍和静坐修炼,他已经达到道家的物我两忘之境。因为家就是“自我”的扩大,所以他对家也就失去了真正信赖。由于这种态度,他就越能享受人生,只要他这份儿非一般富人所能拥有的财富能存在一天,他也就能享受其财富。他自然也不把自己的财富看得有什么重要。
有一天,有一件事。全家人都大为吃惊,原来他决定买下旗人的一座王府花园儿。事情发生的经过是这样:
那天华太太在体仁死后离去时,姚思安说他对华太太多么感激,华太太如需要他帮助什么,只管来告诉他。也请她来参加体仁的葬礼,她对体仁四岁大的儿子博雅非常关心。
中秋节前几天,华太太给孩子们送来几盒儿月饼,说要见姚先生。姚先生在书房很热诚地接见华太太。华太太受过歌妓的训练,自然长于言谈应对,随便谈了谈天气之后,她向姚先生说:
“姚叔叔,我来告诉您一个有趣的消息。我今天得有这个地位,完全是受的您少爷的恩惠,自然也是您的恩惠。这个,您当然知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报答您。所以,一有什么好消息,我觉得在别人知道之前,我应当先让您知道,这可真是让人人动心的大好机会。”
姚先生说:“是古玩?我都玩儿腻了,这些年我不买古玩了。”
“不是,不是。不是古玩,我知道您现在对古玩没兴趣。姚叔叔,您以为我是来跟您做生意。在北城有一座花园儿,是一个满洲王爷的。他要过中秋节,急于以好贱好贱的价钱把这个花园儿卖出去。我心想,在北京除您姚叔叔之外,还有多少人有钱有福住王爷的花园儿呢?”
姚先生说:“干什么我非住王府的花园儿呢?”话虽这么说,这件事可真触动了他的兴趣。
华太太说:“像这种事情,必须又有钱又能享清福的人才行。好多大官有钱,却没有这份儿清福。只要有闲空还不成;必须对这种庭园之美能够玩赏。若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京官儿住这么个花园儿,岂不是大煞风景吗?”
歌妓这一行是最看不起做官儿的,她们对做京官儿的那批人,是了解得太清楚了。因为对做京官儿殷勤招待之余,他们的种种传闻故事也就都知道了不少。在清朝末年,还残留些风雅的歌妓,她们看不起那些做官的,反倒愿跟诗人作家做朋友,交往清淡。所以华太太的话也足以表明她为人的高雅。
姚先生微笑问说:“他要多少钱?”
“我若说出来,您一定大笑。只要十万块钱。单算那建筑,当时就值二三十万块钱,现在谁还建这种花园儿呢?那家的王爷现在急着用钱,要把这个住所出手,搬到天津去,这就是他价钱要得这么低的缘故。我知道,他会卖得出去。您若有意,今儿或是明儿,已带您去看看。”
在姚先生思考敏捷的头脑里,他早已决定买下了。第二天,他和家里人去看。珊瑚去告诉大家的时候儿,木兰先听说的。珊瑚说:“咱们要住王府花园儿了!明儿就去看,你一定要去。” 部分的房子和亭台都很旧了,但住宅很好,毫无损坏。这个王府是咸丰年间给一个王爷兴建的,就是现在这王爷的祖父,木料坚固巨大,几百年不会坏的。
姚先生已经和冯舅爷商量过,预备要买下,现在这位王爷还是硬挺得住,非一个整数儿不可。他不屑于讨价还价,而姚先生觉得价钱可以了,也不屑于苦杀价钱。
回来时,冯舅爷说:“华太太算我一生中见到的最聪明的女人了。她从这里头,至少会赚五千块钱。我要跟她合伙做生意。这年头儿,古玩店是好生意。她说她没钱买这位王爷的古玩。您信吗?”
姚先生说:“你若愿意,就跟她合伙做。”他内兄若参加了这个生意,他自然会用他的财力去支持。
冯舅爷说:“因为咱们要买王爷的房子,咱们若买他的古玩,人家也容易相信是真的。王爷对咱们有信心,想法子赊着他的古玩,也能办得到。”
事情很容易就决定了。姚先生因为把钱看得很轻,所以就把王府的房子买下来了。冯舅爷赞成,因为他觉得很合算。阿非、珊瑚、莫愁很高兴,因为不久就要搬进去住。他们都觉得给母亲换换环境会有好处,因为体仁死了之后,她一直很难过。
姚太太问:“这房子怎么办?要卖了吗?”
姚先生说:“莫愁嫁了之后,送给她住。她若愿意过去住在王府花园儿陪着你,就把这栋房子卖了——不然捐给学校。”
现在姚家诸事相当顺遂,曾家则呈现衰落的景象。虽然曾太太治家有道,可是在一个大家庭里保持几个儿子和儿媳妇们之间的和睦,则是一件难事。若想做到全家一团和气,只有全家态度和善,彼此忍让,这也是在团体之中大家和善相处的艺术,同时大家还要对主脑人物怀有敬意。曾太太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还能使全家人人各守本分。可是别人的态度是否和善,遇事是否忍让,曾太太又怎么能管得了?儿媳妇们各有不同的家教,谁也改变不了她们的性格。
素云虽然怏怏不乐,可是她可以顺其本性,随意支配经亚。她喜爱天津,她恨她在北京的生活,可是北京毕竟是一国的首都,是权力,是高官,是发大财的地方。她丈夫若是像她哥哥那样就好了!她哥哥现在又开始往北京发展。她哥哥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男人就应当那个样子。和经亚对照一看,经亚太柔顺,软弱,没有男子汉的冲劲和勇气。她多么佩服她哥哥在天津股票市场上的运气和才干哪!他开口说的就是几百,几千,而经亚过寂寞贫穷的日子,一月才挣三百块钱!他们若租房子住,连房租都不够。每逢她看见结结巴巴的丈夫对仆人不断重复说一件事,她就觉得怒不可遏。但是她母亲曾经告诉过她:“看看你爸爸。他的成就都是我的功劳!”所以素云觉得她要做的就是拉着丈夫的手,让哥哥再重新获得权势,让哥哥提拔自己没用的丈夫。幸亏赖她的催促,经亚结交了一个活泼外向的朋友,是一个局长的三姨太太的第五个弟弟,给怀瑜在政府财政局找了个临时雇员的职务。
曾家两个弟兄越来距离越远。荪亚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经亚天天规规矩矩上班下班,却无法取悦他那位太太。他心里对这样妻子已经有反感,但是由于天性和善,或许是由于天性怯懦,显然是还准备忍耐好久一段时间再说。在外面,朋友都知道他怕太太,在他内心,他怀有不满的情绪,直到过几年后,年岁再大些,他才表现出来,只有素云对他和对家不满说个不停的时候儿,他烦到极点之时,他才说一句“像你们那个好家庭”来对抗。有一次,他生了一早晨闷气,他到荪亚的院子里,和他弟弟说:“我若不结婚就好了。”
奇怪的是,使经亚看出他和荪亚兄弟间的不平等的,却是素云。
一天,素云说:“为什么荪亚天天闲着荡来荡去,而你就得做事?你们俩都是同父母所生,你们俩都是花父母的钱。我们吃的、花的,都是家里共同的财产。你一个月挣三百块钱,他就无所事事。他为什么不去找点儿事做?若是这么一直继续下去,最好分家。那么一来,至少咱们自己会有点儿钱花,愿投在什么上就投在什么上。咱们可以叫我哥哥去运用咱们的钱。上礼拜,他只给股票交易所打了个电话,一夜就赚了两千五百块钱。虽然你是长子,家里一有什么事情,总是找荪亚和木兰商量。不管有什么事,你就听见兰儿这兰儿那的。全家都被她这个狐狸精迷住了。若不是有我在,你更抗不住人家了。”
经亚被素云暗指他窝囊受了刺激,这才问她:“我要抗什么?我要抗谁呀?”
“抗他们,所有他们。甚至用人都巴结三少奶奶,因为她管家呀。曼娘和她是站一条线儿上。她们俩手拉着手,我一看就恶心,好像几百年没见面一样。”
经亚说:“这都是你心里乱想的。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咱们为什么不能也跟人和好?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我乱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傻。你看阿通在地上爬的时候儿,全家拍手喊好儿——由老太太到用人,你没看见吗?儿媳妇生个孙子就像大将军打了胜仗回朝一样。”
她最后指责对木兰偏爱,确是真的。因为生了孙子,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