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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孩子们恍然大悟。
“你们都认得芝麻和草吗?”老师开始不放心了,问孩子们。
“认得!”“现在认得了!”孩子们七嘴八舌。
我是认识芝麻的。通过这番师生对话,我突然发现了劳动的兴趣:我开始半蹲着前行,在绿丛中拨来拨去,把我认识的芝麻苗一根不落地拔掉,只留下一串串不知名的小草,在田埂上欣欣向荣。
六
众人力量大,有兴趣的众人力量更大。绿茸茸的操场很快变成不毛之地了。在太阳暴晒下,被草根掀翻的新泥呈现出黄褐色,驻扎在草丛间的飞虫们纷纷逃离,招来无数低飞的燕子。
一顿饱餐的燕子们飞走了,毕业班的同学们也作鸟兽散。我把被褥仔细捆扎在红旗自行车后架上,踏上了回家的路。记得三年前卷着铺盖,沿这条路走来的时候,路两旁的芦苇荡让我兴奋无比;可现在,正值芦苇茂盛之时,路边的风景我却一眼都没有看。我骑着红旗,在匆匆掠过的年轻背影中穿梭,苦苦寻找着臧茜茜。
整整一路,我都没有看到臧茜茜的影子。到了革命桥,我应该右拐,那是我回家的路。在准备右拐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前面的大道,那是臧茜茜回家的路。不出我的所料,仍然没有她的影子。然而出乎我的所料,我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于是没有右拐,径直骑过革命桥,追上了那个背影。背影扭过头,看了看并驾齐驱的我,布满青春痘的胖脸布满了惊奇:“咦,是你?茜茜呢?”
“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呢!”我也很惊奇。
“咦,你不是跟她在一块吗?”胖脸的惊奇仍未消减。
“谁跟她在一块啦!”我感觉脸又热上来了。
“咦,她说让我先走,她在学校等你!”
“等我?”
“是啊,她说让我先走,她在学校等个人,我想肯定是你,咦,难道不是你?”
“得了,别‘姨’了,还‘舅’呢。”我有些气急败坏,但见她脸上现出茫然,只好又解释:“肯定不是等我。她没打招呼啊,应该不是我;没人跟我打招呼啊,会是我吗……”
“啥乱七八糟的。”她脚踩着单车,眼看看前方,从她的半边脸上,还是能看出茫然。
我放慢了车速,让她甩开我。在我前方十多米远,她忽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反正她现在还在学校呢!”
我停下来,任她渐行渐远。和我们班很多女生一样,她也有她的外号。她叫邓根东,这男性化的名字为他赢得了男性化的外号——“大哥大”。其实她的个性并不男性化,她很丑,可是她很温柔。这个外号是我们班的二胖起的,我们问二胖原因,二胖说:会拼音吗?我们齐声说:会。二胖说:会缩写吗?我们齐声说:会。二胖说:会拼音缩写吗?我们陆续说:噢……
大哥大和臧茜茜在一个村子里一起长大。后来我知道,这种关系小时候叫“发小”,长大了叫“闺密”;她们两个长大了,属于“闺密”。据我以后的调查,很多铁杆闺密都是一丑一俊,而且似乎只有如此搭配才能够长久。
两个闺密站在一起,大哥大很丑,臧茜茜要俊一些。可是走单了看,大哥大很丑,而臧茜茜并不俊。我前面说过了,臧茜茜虽然腿很长,可是走路外八字,偶尔跑起来像个鸭子;好在她的脸很白,可是走近了,会发现她的鼻子四周散布有很多褐色斑点,当她笑起来,那些斑点便随着皮肤起伏,让你不忍心再看下去。
但我总是看下去,总想弄清那些斑点的形态,于是,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看她的脸。正面的,侧面的;仰视的,俯瞰的,三年当中,我决不放过各种机会,因此把臧茜茜的脸看得很透彻。有时我闭上眼,臧茜茜的脸就会浮现出来;有时我睡着觉,臧茜茜的脸就会浮现出来;有时我看着风景,臧茜茜的脸也会不期而至,或者飞到天上,埋伏在云彩里;或者跳到树上,掩映在叶片中……
三年当中,臧茜茜的脸无处不在。我默默欣赏着这张无处不在的脸,却从未和它对话。三年结束,我想和这张脸对话了,这张脸也想和我对话了,可是,我却找不到它了。
我停下来,一脚支地,一脚悬空,轻轻把裆放在红旗车横梁上,大哥大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路边树丛漏下的阳光中了。
七
从革命桥拐上回家小路的时候,我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迎着西斜的太阳追了臧茜茜那么久,我还想背着夕阳返回学校,找她说点什么。在我想象中,当我大汗淋漓回到学校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上是没烧开的火烧云,地上吹着微风。臧茜茜推着车站在校门口,看见我来,立刻笑了,递过手绢让我擦汗,我不接手绢,扬起手臂用胳膊抹去汗水,故意不去看她。她不生气,一边撩着额头上的刘海儿,一边埋怨我:“这么久,你跑哪去啦?”
想到这儿,我发现自己跑题了。她根本没有递给我手绢,而是冷冷地看着我:“说吧,为啥总看我?”
语气很僵硬,不容回避,也不容拒绝。我心里说,我欠你是吗?我根本不欠你!于是我乜斜着眼,故意避开不看她的雀斑,冷冷地回答:“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
然后,我飞身踏上红旗,绝尘而去。
我转念又想,不能这么做啊。毕竟三年同处一室,怎么说也是同学,即便没有感情,也没有愤恨啊,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不这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万一她要不这么问呢?我怎么回答?万一她要再问别的,我怎么回答?
而且——我发现更严重的问题——她要是没在学校等我,我怎么办?或者,她要是在学校,可是等的不是我,我怎么办?
我果断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维。一身冷汗下冒出一身冷汗。然后,再也没有了返回学校的力气,现在,我决心回家了。
我从革命桥急转直下,骑上通往西北方向的羊肠小道。夕阳越发西斜,头顶的天蓝白相间,浓密的云彩不停涌动变幻,臧茜茜的脸又在其间若隐若现。我忽然有些伤感,不再看天,一头钻进了玉米和高粱织成的青纱帐。
两旁的玉米和高粱,让一条羊肠小道更加逼仄。我骑着车在里面穿行,感受着植物受到暴晒后散发的气息。清凉和溽热同时袭击我的鼻子,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三年前我进入高中,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之后无数次穿行,无数次路过,我见过几茬庄稼从播到收,今天再次经过这里,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从前是个特别敏感的孩子,现在,我是个特别敏感的大人。我还在感慨着,我们村已经到了。
我家的黄狗连声吠叫,我妈拎着锄头迎出院子。我妈看到我,不言不语,似笑非笑,就像迎接一个凯旋的英雄。看了她的表情,我笑了一笑,鼻子一酸,忽然想哭。
八
回到家,我陷入了沉默。爸妈给我很好看的脸色,给我做很好吃的饭菜,可是我需要安静,就搬进了村东头的老宅。
爸妈很支持我住进老宅。他们都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似乎很清楚书应该是怎么个读法。那天在饭桌上,我推开一碗棒子面粥后,说出了搬家的想法。他们沉吟了一会,我爸说:“念书,奏是个苦差事。”我妈说:“我知道,奏得头悬梁,锥刺股。”他们说:“搬吧,等会儿奏搬。”
老宅有三间正房,前后有墙有院,多年无人居住,是个封闭的所在。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每天躺在炕上,有时背背书,有时睡睡觉,有时回忆一下高中生活,有时畅想一下未来的日子。
屋里时常散发出霉味儿和鸡屎味儿。在我搬进来之前,为了不打扰我的学习,我妈把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一群鸡搬出去了。我跟我妈说,我生活起居必须有规律,需要一只闹表。我妈说,就这几天,别买闹表了,我有办法。过了一会儿,我妈把一群鸡带走了;又过了一会,我听到屋外似乎有人走动,我喊声“妈”,没人应声;掀开门帘一看,一个家伙停住脚步,梗着脖子看我,是只高大的公鸡。
以后的几天,大公鸡不辱我妈的使命,每天都能按时喊我早起。它的嗓门极高,而且有些嘶哑,弄得我每天都从同一个梦中苏醒。梦中,有人卡住我的脖子,越勒越紧,憋得喘不过气,就醒了;然后就听到公鸡接近尾声的嚎叫。
我和公鸡的同居生活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