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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快死。
王子白双膝跪到床前,抱着他的手:“爸,我错了。我没有法子。你要急要气,就打我泄急出气,千万别憋伤身体,加重病情。我妈还是这个样子,你要是再急再气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呀?爸,你骂我打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好!”她放声大哭,只愿父亲把一切怨恨、责怪统统倾泻到自己身上。
王国生牙齿紧咬着嘴唇,脸转向墙壁,泪水悄悄地在脸上流淌。怎么能怪女儿,怎么能打女儿啊!他真想忘情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摸她的头,抚慰她那被打得红肿的脸,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子白,我的好女儿,爸混账,爸打的不是你。爸打的是自己,是爸的心……
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问:我们怎么去省城?拿什么给你妈治病?没有钱,买不到票,连火车都上不了。难道眼睁睁地瞅着你妈死去,你父亲病亡?瞅着我们这一家子就这么完了……多么可怕的景象!多么不堪设想的未来!
不!绝不!王子白在心里嚎叫,发出了命运的强烈抗争。
她哭了很久。那汩汩的泪流,洗尽她生活的稚嫩,让她忽然长大。父母的病痛,哥哥的身陷囹圄,家庭生活的穷迫,这一副一副的重担,都无情地过早地向她压来,落到她的肩上。她不能哭,不能只会哭。她必须站起来,挺直腰杆,挑起这一副副的重担。
她不哭,绝对不要哭!她慢慢地从父亲床边站起,严肃地仿佛宣誓似的说:“爸,你放心,我会找到钱,一定会找到钱!”
王国生见她好像忽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天真、稚气,却是一副冰冷的肃穆的神情,不禁又害怕又担忧,“子白,你怎么了?你千万别干傻事。我家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和你妈都活不成,都会死得快。”
“不,我不会出事。”她安慰父亲,“我要治好你和我娘。我不会出事……”她越说声音越小,泪水却如同涌泉,在她那粉嫩的小脸上奔流,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这个红漆梳妆盒还是丁玉娥的陪嫁品。
那时女儿出嫁,娘家都要预备这样的梳妆盒打发女儿。
盒子两隔,有两个小屉子,是放梳篦发夹、红绳白粉之类用的。盒上一面镜子,用时支起来,不用时可以放下,为的安全,不被打碎。这个梳妆盒一直安放在五斗柜上,不搬不挪,所以那镜子一直是支撑着的,好像从来没有放下过。
王子白站在镜子前面,抿紧嘴唇,梳理头发,编织发辫。她心里有一种如同战士赴汤蹈火,英勇就义的悲壮情感鼓舞着激励着。她把头发编成发辫,如同一个青青的丝绸发圈箍在头上,左右额角各夹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形的红色小发夹,整齐紧凑,明光洁亮。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无语,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她长成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仔细地观赏过自己,品评过自己。生长在石榴巷平民家庭的女子,如同生长在荒原上的蒲公英,哪个去重视她,珍爱她。哪个有工夫欣赏她,品评她。今天她这么观看自己,审度自己,为的是记住这张脸,这副模样,这个身子。她觉得,从今以后她也许会改变,没有了这张纯朴的少女的脸庞,没有了这副天真无虑的模样。她的脸会变老变丑,身子也变得松松垮垮,就像买她棒子买她鹅的那个餐厅的那个大姐那些女子的一样。
她瞅着想着,忽然可怜起自己来。多么可悲的难堪的现实。她没有恋爱、没有经历过男人的苦苦追求、没有听到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没有一切现代男女经历过的热情火烈的神奇生活。然而她却要过早地接受另一种生活,去为男人们端茶送水,为男人们服务,讨男人们欢心。她厌恶这门工作,鄙视这个工作。然而她目前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这是她惟一有可能挣到钱,挣到足可以治好她父母病伤的那么多钱的可怕的路。
第七章隔膜的悲哀(10)
餐厅的那位东北大姐说准了:“等你真正急需要钱的时候,看你干不干。”
是的,她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钱。只要能挣到钱,能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她什么都干,什么都敢干。她只想哭,逃到一片渺无人迹的天地,痛痛快快地哭,袒胸袒肺地哭。她觉得她是一只小羊羔,比小羊羔还可怜。小羊羔被宰杀的时候,还有人牵着领着,它还可以哞哞地叫唤,可以大声地向世界诉说自己的不幸,还能无拘无束地流着眼泪。可她呢,孤单一人,明知不幸,还无处哭泣、呼救。
她换上一件鲜红的圆领衣裙。
这件长齐膝盖的衣裙,是她娘花五块钱从别人那里退来的。别人穿过一次,不那么合身,不怎么好看出众。
丁玉娥瞅了瞅,说:“我家闺女能穿。”
那就拿去吧,给五块钱,算是旧衣的价格。丁玉娥很高兴,当即把衣服拿回来,套在她身上。这衣服像照着她的身材做的,长短宽窄,没有一处不合适,喜得丁玉娥前后左右地看,不住地夸:“我闺女的身子像雕刻出来的一样,要肩有肩,要腰有腰。”
王子白穿了这件红衣裙,那粉嫩的瓜子圆脸儿更加光鲜红艳,仿佛一轮初升的朝阳耀人眼目。从极短的袖口露出的她那圆圆的胳膊,就像八月新上市的白生生的鲜藕。裙下的双腿匀称修长,像大理石雕刻似的那么美丽好看。
她不再照镜子,怀着一种自我毁灭自我牺牲的悲壮情感走到街上,经过南门木桥,发现过往的行人都在注视她,打量她,有的小伙子对着她吹口哨,希望引起她回眸一笑;有的还故意向她撞来,希望她骂上两句。
然而她都避开他们,哪个愿意惹这些混子!
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沉重,走不动了。她自问:我这不是去送死吗?我为什么非得送死不可?娘会同意吗?爸会高兴吗?他们晓得了更气更急怎么办?我不是把爸、妈害苦了?甚至要了他们的命。
她停了下来,在街边徘徊,这可不能莽撞行事,得好好想清楚。木桥上乘凉的老人、小孩来了不少,灯光也不是那么明亮,她回到木桥边继续思索。
她爸为钱打她,她当时下决心要弄到钱,想的不是要跟东北大姐干这份工作,而是决定去求尤总,向他借钱。他是有钱的,借个万儿八千的不成问题,只要他信得过她,愿意借。下决心的时候,她是想减轻她父亲的气急,怕坏了他的身体。可真到实行起来,她又犹豫,不那么有信心了。到目前为止,她只见过尤总两次,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别人叫他尤总,她也就只晓得他是尤总。她本能地觉得他对她好,对她有那么一种……意思,对她提出的要求不会拒绝。可是叫她当面向他把借钱的话说出来,她又非常不好意思,很难启齿,仿佛做贼似的难堪、心怯。这样她才想到东北大姐那儿挣钱。挣比借硬气。但大姐提出的一些要求又叫她难于接受——你会唱歌吗?会。客人叫你唱歌,你唱不唱?不好意思唱。不行,那得唱。你会跳舞吗?不会。这没关系,客人邀你跳舞,你大胆跟他去跳,反正跟踏步似的,他怎么走,你怎么走,跟着他转。你会喝酒吗?不会。这也不要紧,你多喝凉水,把肚子喝得满满的,然后灌下去半斤白酒没事。男人都不老实,喜欢动手动脚,你不要害怕,不要拒绝,只要他掏钱就行——大姐说得很轻松,她却为难死了。
不行,我不能干,我干不了这个!她望着黑沉沉的河沟,心里这么说。
脚已开始迈动,往回走了。
去找尤总,有借有还,怕什么。她为自己打气鼓劲。
到了解放路口,立明商贸实业总公司已在眼前,她的心又怦怦地急跳起来。这儿灯火辉煌,人声车声嘈杂喧嚣,王子白踏进这片亮光,就好像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瞄着她,都晓得她要求人借钱。没有踏进门坎,腿先就软了。
她的决心顿时冰释,勇气顿时消散。她不敢进门,快步走过这片亮光,走进黑暗的地方。她第一次深深感到求人这么难,求人借钱更难。
回家!她在心里说,似乎又下了决心,走了几步,脚步又慢下来。回家不错。可是家里那一摊子事情都需要钱……
她不能回家,只有无奈地折转回来,鼓起勇气,冲进那片明亮的灯光,冲过那个亮堂的礼品柜台,跑上了红地毯盖着的楼梯,上了三楼,敲响了那扇房门。
房里静悄悄,整个楼层静悄悄。
没有人在家。
她只好退下来,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