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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薇薇的目光里有很复杂的东西,无奈、同情、不屑……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拿一根棍子一头敲昏掉梅小清,看能不能让她选择性失忆,结束掉这种无谓的行为。
“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吗?”尤薇薇问。
“是明明喜欢,却不能告诉他?”
“是马上要考试了,别人在复习,而我们却在预习!”尤薇薇认真地说。
梅小清一下就笑了。
“这不是玩笑话,这是你们的差距。只有三种可能,一是你去表白然后被拒绝,第二种是你不表白但他察觉然后被拒绝,第三种是不管你怎么做都会被拒绝。”
“我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梅小清气馁。
“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但我不希望你因为他不喜欢你这件事而不开心,而受伤。你现在做的,我们就当成是一种暗恋的历程,过程是这样,但结果,不重要。”她苦口婆心。
“我知道了,而且,我并没有想过结果。”她幽幽地说,但心里好像被撒了一把碎玻璃。
这样的谈话常常都有,每每都是以梅小清的一句“我知道了”做结束。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暗恋就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不需要被听到。
那么,她可以伏在他的书桌上,脸贴在冰冷的有划痕的板面上,对着一抽屉的书,对着板面下那个装满书的抽屉絮絮地说话。这里便是她的树洞了,她的睫毛上有雾水一样的东西,抖动的时候,颤颤地,颤颤地。
整理书桌后,她的情绪会变得格外的好。她跟尤薇薇走在回家的路上,踢踢踏踏地拖着步子,她们会追逐,会打闹,书包在背上一搭一搭的,阳光清澈。
原来。暗恋就是心里的那株樱花树,空前绝后地盛放,就算凋零,也有着凄然的美。
“不舒服?”听到声音的时候,梅小清的心里滕然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没有站起来。她坐在婚礼酒店的安全通道里,坐在冰凉的阶梯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断地自我拷问。
这把声音很平,带着磁性。她不敢动,怕动一下,这个场景就会被打破,下一次发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任远。他是觉察到她的异样,所以才跟了出来?
她要跟他解释。也许酒精给她平添了勇气,她想要对他袒露出一切来,十年来,她对他有怎样的情深,有怎样的难以忘怀。就算是被拒绝,那也就认了,她不能当胆小鬼,不能做鸵鸟。
你知道你的抽屉是谁替你收拾的吗?
只是一句,就明朗了。
刚才的酒席上,不是也有人承认了暗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话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开玩笑一样地说出来就好。对,就是这样,梅小清,你可以做到的。
抬起头来,转身,稳住呼吸,然后直视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不管他长得怎样,高矮胖瘦如何,他只是有着和任远相似的声音,但他的的确确不是任远。
“是喝醉了吧?”对方好意地问。
她依然怔怔地,刚才的那种冲动和勇气像傍晚时候的退潮一样,海浪迅速地退回到海里去。
“我是新娘的表哥,婚礼很热闹吧?你呢?是新娘的朋友还是新郎那边的?”他继续地问着,想要用自己的热情化解掉陌生的尴尬。
“我是新郎的高中同学。”梅小清终于觉察出自己的不礼貌带给对方的压力,强迫着回答了一句。失望,很失望。又自嘲地笑笑,任远又怎么会注意到她呢?她什么时候变得对自己如此期待了?她工作,她恋爱,或者她嫁人,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吧!
“是同学呀!”对方在回答里被鼓舞了一下,寒暄地说:“同学感情是最难得的,单纯,纯粹,而且还持续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喝醉了?”
“有点。”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让服务员给你倒杯茶,或者去楼上棋牌室休息一下?”他的声音让她有些时空交错的感觉。两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这样像。
“不用,我朋友还在里面。”梅小清站起来,脚下有点软,一下没站起来,这样的表现更像是喝醉了。她再次自嘲地笑笑:“谢谢。”
走进婚宴大厅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大半,只有几桌还热闹地拼着酒。而同学的那一桌,任远正好坐在她的座位上,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衣被卷到肘部,陈淳站起来,端着酒杯在说着什么,尤薇薇转过身,注意到了梅小清:“去哪里了?”
“接了个电话。”她随意地撒了个谎。
“加个凳子。”尤薇薇扬声对服务员说,又握了握梅小清的手臂,她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笑容。
任远挪了挪椅子,空出一个位置来,服务员就把椅子加在了那里。
“梅小清念书的时候作文就是好的。”陈淳突然地说。也许正好他们的话题结束掉,而梅小清又才出现,所以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就是,作文常常被李老师当范文。”杨大磊也说:“不过梅小清现在的工作倒是跟她很适合,不像我,明明学的电子信息管理,现在却在做销售。”
“我是学财会的,现在做的工作是助理秘书,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你们都比我好,临床医学毕业想做医生的,现在却是当了老师。”
一番的讨论,七嘴八舌地说着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话题的结论还是:“梅小清,就数你最好了,把兴趣爱好带到了工作里。”
“其实那时候的作文也一般,现在的工作也就是份工作而已。”梅小清苦涩地笑了笑。
“还获得过奖吧。”任远侧过身说:“好像是个征文比赛。”
梅小清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一次征文比赛,试着投了篇文章过去,后来发来了证书,是三等奖。所有的成绩里,语文算是好些的,只有在评讲作文的时候,晦涩的内心会被阳光透进来,那是一个少女仅有的觉得骄傲的部分。
“不过还是任远最出色!”话题又转移到任远那里,大家开始问作为外交官的一些经历,间隙,每个人都来给他敬酒,他永远都是众星捧月的主角。
“要少喝一些。”一双纤细的手自然地落到任远的肩膀上,淡淡的清香如空谷幽兰。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她坐在任远的车里。在任远帮梅小清处理整个事故的过程中,她始终都没有下车,那是怎样一种信赖和信任?她只用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管他在做什么,不顾他与怎样的人在接触,他都没有让她觉得不妥不安的地方。这样想的时候,她对她有了更多的一些好感,何况是真正的美,大气,不自傲,白皙的鹅蛋脸,大眼,明亮的笑容更是衬得她衣香鬓影。她这样安宁的性格,才可以在他的世界里与他并驾齐驱。
任远抬头笑了一下,介绍:“夏晴。”
梅小清的心里晃荡了一下。不是高中时他喜欢的苏羽,不是大学时的女友莫琦,是夏晴。但以前和现在又有怎样的区别呢?
因为罗君亦见过她的,便把其他的人名字一一介绍给她。她展露着笑容,跟每个人说“你好。”在介绍到梅小清的时候,她依然是:“你好。”又说了句:“我们好像见过吧。”
梅小清点点头:“前几天,不过当时你没有下车。”
“是吧!”她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高中时候的任远是怎样的?问他,总是不愿意多说,那时候有喜欢的人吧?”
梅小清别过面孔看了一下尤薇薇。就好像是一种求助,她很想从这样的谈话里逃离开。
“倒是不清楚。”有人先回答了:“任远那时候可孤傲了,几乎从来不主动跟女生说话。”
“任远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
“是班长。”
“所有老师都喜欢他,班主任老吕更是器重。”
……
其他人都在跟夏晴介绍着在他们记忆里的任远。只有梅小清沉默着,那些关于任远的记忆是属于她的,一个人的。那就像一个很大的城堡,装满了她的私有财产,不需要展示,不需要分享,在那段时光里,没有人,在座的谁都没有她对任远的记忆丰富。他抽屉里书本的边角,他在课堂上的背影,蜡烛下的他的样子,操场上奔跑的他,篮球场上的他,穿过那些紫荆花下的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他……那个清冷的,傲气的,孤独的少年,他在她的记忆里,成全了她的整个青春时代。
“梅小清,听说你写文章,笔名是什么?我去找来看看。”夏晴突然地说,她的手自始自终地搭在任远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