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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时候,看着像是过不去了,输几天刺五加、脑复康什么的,情况即大有好转。所以 寄希望于这次也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医生说:“看上去像是脑梗塞的复发,但恐怕还有出血的地方。这两种病都可以导致现在的昏迷状态” ——我才知原来母亲这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状态就是“昏迷”。医生说:“但两种病在用药上却是完全相 反:一种是疏通血管,一种是要堵住出血。这要不弄清楚,不但治不好,不是反而更添病吗?”
要搞清楚病因,就要依靠设备,依靠CT。社区医院没有。
看来无论如何也得带母亲上医院了。
母亲身子斜倚在被垛上,完全坐不起来。小何连拖带架地扶住她半个身子,勉强给她喂一口水,稍一松 手,母亲就势倒便下了。
一旁的父亲却不以为然。
“不去,不许去医院!”他坚持说母亲没病。其实他内心是怕老伴儿此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在他根 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里,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医院)。父亲依旧像往常一样指东骂西,搜刮他那点陈年旧帐。
我和姐姐对父亲的漠然真的很气愤。不能再征求老爸的意见了,不能眼看着母亲在家这么等死,而无药 可医。
事后,我反倒觉得父亲的不知不觉,何尝不是一种庆幸?眼见就要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的老伴儿 生死永诀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父亲,无疑在客观上把这种决绝的痛苦降到了最小。谁也无法设想:此 时此刻正昏昏然沉睡着的母亲,在她残存的意识中,会不会也感知不到痛苦?如果真的如此,恐怕也是能想 到的最善意的结局。只是在其他人看来,这场面未免过于残忍和凄伤。
2.
母亲病情的发展远比我们预料的严重。
为了凑齐我和姐姐各自向单位请假的时间,我们约定,后天(周五)一早带母亲去医院。
第二天上班之前,我还庆幸母亲并无特别恶化的迹象,临走前嘱咐小何,一定要喂些稀
饭给妈,难喂也要喂。我总觉得,只要能勉强吃下东西,总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没想到,刚开了一半的路,小何的电话就来了——
“哥,你快点回来吧,大妈喘气特别粗,你快回来吧!”
小何在电话里急的不行,完全失了主张。
返回途中,我联系了几个姐姐。此刻的我感到自己像被丢进万古深渊里没着没落的一颗石子,眼前一片 黑暗和混茫。
母亲的样子很吓人,面色枯槁,形容委顿,与一小时前我出门时判然两人。嘴里老像是有痰,呵喽着, 呼吸明显不均匀。几乎是前后脚,二姐也赶到了。我们特意为母亲换了件厚一点的干净外套,带了被褥,背 着母亲下楼。
四层楼,七八十级台阶。我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母亲折腾到楼下的。(母亲眼角的泪水就是在这时候流 下来的,浑浊而苍凉。)
就在大家背母亲下楼的时候,父亲叫嚷着冲出房门。他一路拄着拐棍磕磕绊绊追了下来,竟一口气追到 楼下。
以他平时的气力,偶尔由我搀扶着下这四层楼,至少也要一刻钟。这次他竟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一口气跑 下来,紧跟在我们后面。他是调动了身体里的全部潜能。
“——回来!不许上医院!把你妈弄回来——”父亲趿拉着鞋,边追边骂:“王八蛋操的你们!回来! ”“老伴儿啊——”谩骂声渐渐变成了哭喊声,响彻整个楼道。
当时楼里一定出来很多人好奇地观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二姐把母亲往车里塞,极费劲。母亲在我们手里几乎被攒成一团。
后边,小何正连哄带劝把父亲往屋里搀。(万一父亲在这时候有个闪失,岂非乱上添乱?)父亲哪里肯 听?最后是小何急中生智,吓父亲说:“门还没关呢,还不回去看看,有人偷你的东西了?”父亲一时顾了 这头顾不得那头,才勉强上了楼。
车子就停在楼下的草坪上,从父亲的窗口望下去,正好可以望见。自从父亲的腿脚不允许他下楼以后, 这扇窗口就成了他与外界唯一联系的了望台。我上班走了,他从窗口看着,我下班回来,他还是看着。久违 的亲戚朋友来了,保姆又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都瞒不过他。他由此洞悉全家人的作息行止,他也籍此传递 他的孤独和渴望……每次父母哭喊得厉害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关上这窗子,怕外人听见。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这窗口竟会成为老两口生死诀别的十里长亭……况且这诀别又是这么不由分说的匆 促,这么不可理喻的荒诞。
车子驶出小区,驶出父亲的视野。
这成了父母亲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3.
母亲住院期间,父亲好像渐渐已然忘记了母亲,依旧整日叨唠他那些奇谈怪论。保姆留在家里伺候父亲 ,其他人日夜轮流在医院里值守。
只是偶尔听到门响,父亲才立刻警觉起来,厉声问:“谁?谁来了??”
他的思维好像被突然唤起,一下子扯回到现实中,一再追问起母亲的病情。
我们只好暂时瞒他,说没什么事,快好了。他就哭,让“赶紧把你妈接回来!”有时说着说着就急了。 我们索性具实告他,说母亲快不行了,大家都着急,让他别再闹了安静会儿好不好?!不知他是真的听明白 了还是故意,大骂我们不孝,要遭报应。
他断定我们合起伙来把母亲送进医院,是害了母亲。
其间,父亲几次强烈提出要去医院看望老伴儿,都被我们拒绝了。我们的理由好像也充分——
1、 以父亲的年岁、身体和精神状况,见到奄奄一息的老伴儿,未必承受得住,万一倒下就更麻烦了;
2、 他完全有可能不管不顾地大闹一番,在医院那种地方,真闹起来谁劝得住?
3、 既然母亲已然这样,我们想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的路。父亲不分场合的吵闹无疑会使得病危的 母亲更不得安生。甚至他竟做出拔掉氧气面罩、硬逼我们把母亲带回家的事,也说不定。
我们的决定在当时看来完全出于十二万分的理智。现在想,到了没能让父亲在医院见老伴儿最后一面, 终究是作子女的不孝。母亲迟迟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在等什么?(病厄中的母亲会不会刻意在等父亲,等 他在病榻前看自己最后一眼?也许这即是两个人生生世世的永别啊!——实在等不到了,母亲只好抱憾而终 了。
果真是这样,那就原谅我们吧。)
子女们替母亲行使了要不要父亲来看她的决定权,并轻易剥夺了父亲探视临终妻子的权利。我们自以为 是地以为,母亲昏迷,父亲糊涂,他们就可以不在乎、可以放弃这项权利(还是出于我们想逃避更多的麻烦 ?)
我们做的就一定对吗?
4.
母亲走后,比悲哀更加难以应对的是所有人心中的忐忑不安:要不要把真相告诉父亲?由谁告诉?
才发现,原来我们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是父亲可以依托和信赖的人。他觉得一家人都在共同编织假话骗 他,全世界都居心叵测,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母亲被留在医院的太平间,此刻正躺在漆黑而寒冷的冰柜里,一呆就是三天。
父亲在家,也许正翘盼着,老伴儿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暂时沉浸在假想的欣慰里的父亲,时而忿怨 ,时而焦灼。
我们把母亲住院时没用完的一包尿垫、卫生纸和湿纸巾(母亲临死前,背后果然生了褥疮,已经开始溃 烂。我在她去世的当天上午,到对面超市特意买了两包强生湿纸巾,准备给母亲擦背用,可惜没能用上)拎 回家。
父亲正坐在客厅的窗台上像往常一样自说自话。见我们进来,立刻停止了叨唠,而是以他凌厉的目光对 我们每个人察颜观色。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并没像平时那样逼问或暴怒。
无处悲伤。
我觉得自己连一个可以放纵悲伤一下的场所也没有,不敢哭,不敢流泪。独自溜进卧室,砰的关上门。
妻子小心地把消息悄悄告诉了小何,小何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毕竟在母亲最后这段日子里,她守在母亲 身边的时间比我们还要多,她对母亲饮食起居的了解比我们还要清楚,她对这个家的贡献比我们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