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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感谢父母多年的病,把我炼就得“久病成医”。
小区内先后几家社区医院更名换主。但每一任医生、护士,几乎都踏熟了我家的门槛。社区医院的好处 首先在于它的便利,可以花多点钱请他们出诊,送医上门。这对于我那几近卧床无法行动的父母尤可依信。
(电视新闻里记录过这样一对母女的遭遇:女儿已四十多岁,推着年迈的半身不遂的老母亲,站在路边 打车去医院。拦了一辆,不拉;又一辆,还是不拉——
母女俩在冬日清冷的街头,苦苦挨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一个司机愿意把老人的轮椅装进后备箱——主要 怕被交警罚。
看着这无助的母女俩,真的让人涌上一阵辛酸……
比起她们,母亲该算是幸运了。)
印象中和父母走出这个家,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大大小小的医院。至于公园、影剧院或饭馆,简 直少之又少。(我曾多么羡慕别人,能有机会请父母下馆子爆撮一顿的酣畅淋漓啊。而我带父亲、母亲去的 地方,永远让人感到恐惧、压抑和叵测。)
在我小时侯一直认为,打点滴输液似乎只有在生命垂危万不得已才采取的急救方式。没想到现在却成了 父母的“家常便饭”。坚硬的水泥墙上,生生地楔进一枚挂钩,是固定用来挂瓶子的(现在仍在——成为见 证这段历史的铭心的证据)。
母亲发展到病情严重时已不肯听任摆布,对长达几个小时的输液过程表现出异常烦躁。一旦闹起来,几 个人都按不住她。
再就是,怕母亲输液过程中喊撒尿(尽管大多时候并没有尿),全家人只能托瓶子举罐儿地一通忙活。 滚针更是常有的事,须打电话请护士过来,重新扎。(我们只被护士培训了如何起针,对于技术含量较高的 扎针,始终不敢妄动)。有时输一瓶液要请护士劳返几次,陪尽歉意的笑脸。
一个疗程至少十天。天天如此。
母亲的病让我开始对各类医疗、医药信息格外关注。报纸上的医药健康版、电视的求医问药栏目,甚至 社区内随意张贴或报纸夹页非法附送的各种小广告,都不放过。
一段时间以来,报纸软性广告版,铺天盖地都在介绍一种脑复康治疗仪如何神奇。(大凡这种推销,无 外乎自有一套经典模式。首先恐吓:把某种病形容成“杀手”、“顽敌”,是人类共同面对的毁灭性灾难( 有确凿的“百分比”为证);再把病理说得天衣无缝,入木三分;然后阐释传统观念在治疗上的种种误区。 好了——最后归结到关键阶段,横空出世,王婆卖瓜,只有用XXX才是对症治疗最有效的途径,独此一家别 无分号云云……)有对发明人历经数十载刻苦钻研终于成功一举扬名引誉海内外的事迹访问,更有无数久受 病痛折磨慕名而来的患者争先恐后现身说法的场景再现。况且,文中所描述的症状竟与母亲无不相似(大有 “同病相怜”的知音感)。
我一向对这类宣传无动于衷。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个“广告人”,软宣的炮制过程通常瞒不过我的法眼( 并且自己还有幸充当过炮制软文的“枪手”)——但家有病老,就不一样了。那种“病急乱投医”的迫切心 情,瞬间就可以把你理智的分析、判断彻底摧毁。
治疗仪买回来。将近九百元(药液用完可以更换新的,但也价格不菲)。
我是经反复咨询后,确立信心狠心跺脚,才从有限的生活费里挤出钱,做出这个决定的。当时念头只有 一个:死马当活马医——我是在用钱给母亲买一个渺茫的希望。对于已经无药可医的母亲,任何奇迹我都宁 信其有。希冀能在这一次、能在母亲身上发生!哪怕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愿在日后,仅仅因为 我当初对一种可能性的怀疑,而真的让母亲
与希望失之交臂,延误了治疗。
那样我会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悔恨的阴影里。
说明书就厚厚一本,足够唬人。
药液分1、2、3号,给药穴位也标明A、B、C、D、E若干区域。电流可以调节大小,又分磁疗棒按摩和将 治疗仪紧箍在头上“过电”两种。早晚各一次,一次十分钟。
母亲开始并不愿戴,感觉像受刑。渐渐的习惯了,每天饭后都主动嚷着要戴(心理暗示的作用?)。后 来又不让戴了,反反复复。至于疗效,远不像承诺的那样“三个月即有明显效果。半年后,多年瘫痪的病人 就可以丢下拐棍,下地行走”。
母亲依旧失眠、哭闹、折腾人。问过厂家,答:“病人也因人而异,像你母亲这样长年的老病号,怎么 可能一下子效果明显?”
还是时间短——劝我们还得不懈努力火上加油巩固成果继续再继续……
(后来我总结出这类骗人的“新发明”,一个共同原理:既治不了病,但也绝要不了命。充其量无效。
况且,人家对无效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你嘴——不是告诉你“因人而异”了吗?)
第二次续药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电紧箍和剩下的1、2、3号瓶瓶罐罐,至今弃置在我书房的角落里 。它应该了解母亲每一种痛苦的脑电波,但它却没有尽到为母亲减轻病痛的责任。
7.
经过这些年家庭环境的熏染,使我对身边各种声音来源,保持着超常的敏感。
父亲成天唉声叹气,骂声震彻楼宇;母亲如夜鬼哭嚎,声嘶力竭;保姆怨声载道,终于发出最后的声讨 ;妻子再也忍无可忍了,口口声声要离家出走……
震耳欲聋的电视声,深更半夜父亲“咚咚咚”的拐棍声,母亲病榻上痛苦万状的呻吟声,楼下邻居因不 满找上门来的敲门声,怨怒声、指责声、电话铃声、水壶叫声、救护车声……
任凭声声入耳。
只好忍气吞声。
夜夜提高警惕。陪着母亲一起失眠。努力把自己卧室的电视音量调到最小,怕偶一疏忽,无法及时听到 父母屋里的动静。(又担心母亲半夜想起来撒尿没人管,或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摔到床下)
晚上睡觉,也不敢把卧室门关严,永远留一道足以能探听到他们声息的缝隙(听到他们打呼噜的声音, 是我最感安慰的时刻。证明他们此刻平安无事,正睡得安详)。
母亲的哭嚎真的很恐怖,几乎是扯着嗓子干嚎,直到气短,嘶哑。频率几同于恐怖片中鬼怪出现的声响 (好几次都让我误以为是电视里的故弄玄虚,而实际却来自屋里的母亲)。到现在,一听到这种音响,还会 本能地联想起母亲,以及那段不堪的日子。
最惊心动魄的,是在你刚有睡意或沉浸在梦中的时候,母亲冷不丁一声哭喊——“妈呀——”立马把你 整个睡眠碾成粉碎。母亲的哭声成了我们每夜必要经历的,对意志力的巨大考验。从梦寐中挣扎着起来,又 一下子掉进现实的泥沼中。
保姆披衣出来,把父母屋里的窗帘拉开,让母亲看,“看看,天还黑着呢,别人都睡觉呢!是不是?— —别嚷了啊?!”
母亲盯着黑黢黢的窗外,仍坚持说:“亮了,亮了!”
“大姐,起来,撒尿——”
未必有尿,就是躺不下。
不理她,她就“大姐,大姐,大姐——”不住声地喊。
自己拽着被单慢慢蹭到床边。
(母亲喊保姆“大姐”,最初是顺着我们叫,她记不住每个保姆的名字。再后来,她把喊“大姐”当成 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不管保姆岁数大小,一律这么个喊法。“大姐”渐渐已经失去了明确的指向性,在母 亲嘴里,相当于发语词“哎——”)
母亲的病就是无法安静地躺下来。她自己烦躁不安,搅得别人也跟着烦躁不安。
有几次母亲都要保姆把被褥帮她铺在地板上,非要在地上睡。无奈,保姆依了她。我进去,见到母亲躺 在“地铺”上简直像个叫花子,心里很不舒服。训斥保姆,再不能由着母亲这样胡来。
但母亲像小孩子一样的固执任性。她哭着向我表示,睡在床上“胆小”。看来是她的病在折磨她。似乎 必须与地面接触,才能有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安定片从每次一片增至两片,仍不管用。(一次三片会有危险,不敢给她多吃)母亲身体逐渐有了抗药 性。偶尔多吃半片,第二天浑身瘫软无力。父亲在一旁监督着,对给母亲用药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