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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我闭上眼睛,肺部憋得如同火在烧。
我让双臂漂到水箱顶部,让如丝般轻柔的水拥抱着我。
小时候,父亲会把我高举过头顶,然后带着我跑啊跑,感觉像飞起来一样。还记得风的感觉,吹拂过我的身体,而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我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站在我前面。如果出现幻觉,一定是我快要死了。肺里的疼痛刺着我,窒息真的太痛苦了。把手掌按在面前的玻璃上,透过水盯着黑影看了一会儿,我想我看见了母亲模糊的脸庞。
突然,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碎裂了。水从靠近水箱顶部的小孔喷涌出来,玻璃裂成两半。玻璃破碎的时候,我慌忙闪开,水的冲力把我冲到外面的地上。我大口喘着气,水混合着空气都咽了下去,我咳嗽了几下,倒抽了一口气。有一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碧翠丝,”她有点急促地说,“碧翠丝,我们得赶紧跑。”
她抓住我的胳膊,横挎在自己肩上,把我拖了起来。她穿得像我的母亲,看起来也像我的母亲,但她手里怎么拿着枪?眼睛里坚毅的神情在我看来也很陌生。我在她身边蹒跚着,在一片玻璃碎片之上、蹚水穿过一扇开着的门,守门的无畏派士兵已经死了。
脚在瓷砖地面上打着滑,我用那两条虚弱的腿尽全力地往前走。在走道尽头拐弯的地方,母亲利落地举枪朝守在门口的两名士兵射击,子弹打中了两人的头部,他们都跌倒在地。她把我推到墙边靠着,脱下灰色的外套。
她里面穿了一件无袖T恤,抬起手臂时,我看见腋窝下面露出文身的一角。怪不得她从不在我面前换衣服。
“妈,”我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你从前是无畏派的啊。”
“没错,”母亲笑着说,她把外套缠成一个吊带托起我的胳膊,袖子系在我的脖子上,“今天我可是受益匪浅啊。说正事,你爸爸和迦勒,还有其他一些人藏在诺斯和费尔菲尔德十字路口的地下室里,我们必须去跟他们会合。”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每天至少两次都跟她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十六年来一直如此,竟从未想过母亲不是无私派出身的可能性。我对母亲到底了解多少?
“会有时间让你问问题的。”她说完便撩起T恤,从裤子的束腰带下掏出一把枪,递给了我,然后摸摸我的脸,“我们不能耽搁了。”
她向走道尽头跑去,我跟在她后面。
我们跑在无私派总部的地下室,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在这里工作。她领着我走下几条黑漆漆的通道,登上一段潮湿的楼梯,毫无阻拦地再次来到日光之下。在找到我之前,她到底杀了多少人?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问。
“自从攻击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火车的动向。”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找到你后该怎么办,只是一心要救你。”
我喉咙顿时有些哽塞:“可我背弃了你,选择了离开你。”
“你是我女儿,我不在乎什么派别。”她摇了摇头说,“看看它们把我们弄到了什么田地。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怕是好不了太久了,邪恶早晚会反攻回来毒害我们。”
她走到小巷与大街的交叉口停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有些事我必须知道。
“妈,你怎么知道‘分歧’的事情呢?”我问,“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她拉开枪膛,往里看了一下,看看还剩多少子弹,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发子弹,上到枪膛里。我认出她脸上那是穿针时才有的神情。
“我了解他们是因为我就是。”她把子弹推进枪膛,“当时只有我平安无事,这多亏了我母亲是无畏派首领。在选派大典时,她告诉我离开无畏派,选个比较安全的派别。我选了无私派。”她把余下的子弹装进口袋,站直了身子,“而我想让你自主选择。”
“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对首领有那么大的威胁?”
“每个派别都会让成员习惯于以特定的方式来思考或行动。多数人都能做到。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并不难学,也不难找到一种适合的思维模式并保持下去。”她摸摸我肩膀上的伤口,微微一笑,“但我们的思维会发散向不同的方向,而不会局限于某一种方式来思考。这让我们的首领感到恐惧,也就意味着,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总是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听到这话,我感觉就像有人把新鲜空气吹进我的肺里。我不是无私派。我也不是无畏派。
我是分歧者。
没有人能控制我。
“他们来了。”她向街角四下张望了下。我越过母亲的肩头看过去,几个无畏派士兵带着枪,以同样的节奏面向我们走了过来。母亲回头去看,在我们身后很远的地方,另一队无畏派士兵也向我们跑过来,他们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抓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眨眼的时候,她的长睫毛不停地扇动。真希望自己这张脸有几分她的遗传,还好,至少我的脑子遗传了她的特质。
“去找你爸爸和哥哥。右边的小巷,走到地下室,敲两次,再敲三次,最后敲六次。”母亲捧起我的脸,她的手冰冷,掌心有些粗糙,“我去引开他们。一定要以最快速度跑。”
“不,”我摇摇头,“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她微微笑着:“勇敢点,碧翠丝。妈妈爱你。”
她的嘴唇紧紧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跑到大街中央,把枪举过头顶,朝着天空打了三枪。无畏派士兵闻声奔了过去。
我冲过大街,跑进小巷,一边跑一边转头看有没有无畏派跟来。但我母亲正朝无畏派人群开枪,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她身上,没有注意到我。
听到他们开火还击,我猛转回头,脚踉跄着,迈不开步子。
我的母亲僵在那里,背弓着,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衬衫。还有一大片血从她的肩膀上扩散开。我眨了下眼,眼里是一片殷红的血;再眨一下眼,却看到母亲微笑着把我的头发梳成一个发髻。
她倒下来,膝盖着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然后侧着倒在人行道上,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
我捂住嘴,在掌心里尖叫起来,脸变得滚烫,被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泪水打湿了。我身上那原本属于她的血在哭号,挣扎着想回到她的身体里。在奔跑时,我听见她的声音又响起,告诉我要勇敢。
就在母亲倒下的一刻,剧痛传遍我的身体,我所有的一切都崩溃了,整个世界一瞬间分崩离析。我一下子扑倒在地,路面擦伤了我的膝盖。如果我现在倒下,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艾瑞克说得对,选择死亡是探索另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世界。
我想起第一次情境模拟前,托比亚斯把我的碎发塞到耳后。我听见他说要勇敢。我听见母亲说要勇敢。
无畏派士兵好像被同一个大脑操纵着,一起转身。不知为什么,我站了起来,开始狂奔。
我要做勇敢的翠丝!
第三十六章 危境重逢
三个无畏派士兵追赶着我,他们行动一致,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小巷里。其中一个人开了枪,我赶紧趴在地上,手在地面上蹭了一下。子弹呼啸而过,击中我右边的砖墙,碎砖块儿四处飞溅。我躲到拐角处,把枪里的子弹推上膛。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我把枪对准小巷,盲目地一阵乱射。他们并不是杀我母亲的真正凶手,不过这无所谓——这一刻什么也无所谓了,正如死亡本身,你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
现在只剩下一组脚步声,我站在小巷尽头,双手举枪,对准他。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没有用力扣下去。冲向我的这个人,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而是一个男孩。一个头发蓬乱的男孩,双眉之间有一道竖纹。
是威尔。虽然双眼呆滞,没有意识,但他还是威尔。他停下脚步,模仿着我的动作,两只脚稳稳站好,举起枪。刹那间,我看见他的手指移动到扳机上,然后听见子弹滑进枪膛的声音,然后我就开了枪。我紧紧闭着眼睛,无法呼吸。
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就瞄准了那儿。
没敢睁眼我就转过身,跌跌撞撞离开巷子。诺斯和费尔菲尔德。我得看着路标才知道自己在哪儿,却没法念出上面的字,因为视线一片模糊。我使劲眨了几次眼,站在离那栋建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里有我还活着的家人。
我跪在门边。托比亚斯肯定会说,弄出声响是很不明智的举动